红烛| 莺儿

柳家巷里住着一处大户人家,东西南三处各设立独门,正门朝南,每日需得各有两名小厮守在不同的门口处,青灰色的围墙上堆砌着墨色的石瓦,四四方方的围墙将这府中的所有人围困住一般。

‌这家主人姓余,听说祖上原就是读书的清流人家,一直传到老爷这辈,夫人是国公相独女,才学自是不必多说,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已行过冠礼,正准备来年的科举,城中的人都夸余家公子天生聪慧,将来定然是将帅宰府之才。女儿稍稍比哥哥小一些,豆蔻年华,生的俊俏,颇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乳名莺儿,因为她身体柔弱的缘故,自小靠汤药维持,母亲为求得女儿平安,特恳请老爷每年去山上的静安寺上香礼佛,还请了当地有名的住持来家里为莺儿祈福,做法会。

端午节,和往常一样,住持和两个小徒弟来余府做法,其中一个小和尚云松与莺儿年纪相仿,眉目清秀,眼睛透亮,许是一出生就在寺庙的缘故,云松身上有着超越孩童的气质。

余府院子大大小小二十多处门户,小云松虽不是第一次随着师傅出来,可却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缠绵,好奇心油然而生。

此时的莺儿正在花园里与几个下人放风筝,莺儿的发髻梳的简单小巧,头上的的簪花也并未戴的繁多,只是左右两朵小小的用金器打造的似飞鸾一样的黄色样式,簪子的细坠相互碰撞发出声音,莺儿虽常年顽疾在身,也并没因此懊恼,反而比多数人家的小姐更加活泼些。

云松一路走来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府上的人,走到花园处碰到了莺儿,两个孩童两眼相对,莺儿冲着云松莞尔一笑,云松的脸片刻就红到了脖颈,他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痒痒的,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做法会的时间每次都在两个时辰左右,莺儿总是偷偷在门缝里听着里面和尚们念着听不懂的经文,还有木鱼的敲击声,念珠与手指摩擦发出的细细声响。

只见缝隙里住持和小和尚们说些什么,两个小和尚点点头便要出来,莺儿见此情形并无躲开的意思,两个小和尚出来后撞见了她,都是诧异的表情,莺儿朝着云松做了一个鬼脸跑开了。

余府内的房屋设置的大致相似,云松和师哥竟迷了路,师哥说让云松在此处停留,他去找个管事的问问,云松听话的点了点头,瞧见假山后面有个明黄色的裙角,像是有人蹲在那里,云松小心翼翼走过去,不料正是刚刚那个古灵精怪的莺儿。

莺儿看了看他,说:"你为什么没有头发?"

云松回道:"寺里的和尚都不许留头发。"

莺儿疑惑

云松解释:"和尚就是出家人,吃斋礼佛,一心向善,四大皆空,心无杂念,有了头发就是与世俗未了,不能入佛门"

莺儿笑了笑说:"你说话和我屋里的霍妈妈一样。"

小云松还是一脸正派的直直站立着,看着眼前这个像太阳的姑娘。

夕阳黄昏,和尚们离去,莺儿的目光定在了那行人身上。

过了数月,住持又来了,不过再来的却没有云松,莺儿明显有些失落,自那两年后,莺儿再也没见过云松。

眼看着莺儿快到了议亲的年龄,不少人来余府拜访相看,像余府这样的高门显贵人家,余老爷和夫人自然是慢慢看,细细选,万里挑一的才俊才能匹配的了自己女儿的。

此时,莺儿身体也渐渐好转了些,只是天寒时还会有些虚弱,莺儿并不喜欢爹娘给自己选的那些才华横溢的秀才举人,一日,她悄悄的扮做女使丫头的模样偷偷溜出去了,想上湖边垂钓,又不想让一行人跟着,没得自在。过了许久也没看见一只鱼儿上钩,莺儿拄着下巴,眯着眼要睡去,忽然听见扑腾一声,莺儿下了一跳,起身一下没站稳,左脚顺着水边的湿泥滑了下去,半身快要落入水中,此时一双手紧紧拉住了她,顺势将她拉上了岸,是一个和尚。

不错,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年的云松,云松一眼就认出了莺儿,眼里有种淡淡的喜悦但因为些什么而克制住了,莺儿行礼谢过了和尚,却没认出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怪莺儿,这两年,云松的个子一下长高了许多,成了画本里的神仙模样,面容更加好看,眉眼间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稚嫩。

云松说:"两年未见,小姐身体可好?"

莺儿这才细细看了看他,一下辨认出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一直笑着看他,过了一会儿说:"我不知你竟变了这番模样。"

"小姐却没变,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刚才,我放生鱼,不曾看见小姐,惊吓了小姐,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莺儿笑着看他,假装生气的说:"我这鞋袜都湿了,如何不生气,回去定是要遭爹爹一番责骂不可。"

云松连忙脱下了自己的鞋袜,说:"小姐若是不介意可以先穿下小僧的,到了府上再换上,免得路上着了凉。"

莺儿看了看她,换上了,云松赤脚站着,莺儿问道:"那你怎么办?"

云松笑了一下说:"不碍事,这本是我的缘分,一场修行。"

莺儿瞧他这模样忍俊不禁,和当年一样。两个人往山外走去,莺儿突然问了一句:"小和尚,你可知女子的脚不可让陌生男子瞧见的,外人若知道我便终身难嫁了"。

云松一时着急,忘了这世俗的说法,连声歉意说:"小姐,是小僧的错,若是有人议论,小僧自愿挖去双眼,绝不给小姐落下不好的名声。"莺儿见他这模样又笑出了声。

晚上莺儿躺在床上想着白天时的情形,不自觉的笑了。

第二日一早,莺儿的贴身女使急忙跑来向莺儿说:"小姐,不好了,昨日你出去的事不知道怎么被老爷知道了,老爷派人将那个小和尚抓起来,听小斯们说打的不轻,那小和尚浑身淤青。"

莺儿吓得头发也没梳理,跑去求爹爹,余老爷在正厅,脸色难堪,莺儿哭诉着求老爷放过云松一马,余老爷下令,半年内禁足莺儿,身边的贴身女使因看管主人不当也都发卖了,莺儿的身体好像又病了。

过了半年,这件事人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莺儿禁足解除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去看看云松,到寺里时,云松还是和那时见面一样的,未看出什么不同,可莺儿知道,云松一定过的很艰难。

莺儿说:"云松哥哥,是我连累了你。"

云松没有说话,只说:"莺儿妹妹,我若还俗,你........你可否愿意等"

莺儿看着云松 ,像是要流泪一样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没过多久,云松还俗了,莺儿向爹爹讲了愿意嫁与云松的意思,余老爷气的横眉怒目,只恨自己当日没打死那和尚,看着不争气的女儿跪在眼前,更是恼怒,余府这样名门望族,怎可将女儿嫁与一个和尚,简直有悖论理,女儿一定是被和尚下了蛊,余老爷说要讲人打死那和尚,莺儿跪在祠堂,不愿吃东西,只想成这亲事,可是爹娘都铁了心要将那和尚处置了。

莺儿没办法,只好去求夫人,莺儿哭着:"娘,我自小体弱,不求能长命百岁,能有云松哥哥作伴我心满意足,求得一人心,您和爹爹成全我吧,女儿什么都答应你们,唯独这件事依我不行吗?"母亲叹了气,没有说话,看着自己女儿为了一个和尚伤心欲绝,实在不知怎么是好。

过了三日,府里传来了消息说云松被人活活打死了,临死前,嘴里还念着诗:"只愿......君心..........."

莺儿自那日起,没有哭闹,像是丝一样,每天没有喜怒,只每天夜里听见屋里发出阵阵哀嚎,撕心裂肺,白天又如同没发生事一样。三年后,有的说莺儿上吊去世了,有的说莺儿去庙里做姑子去了。

那以后,莺儿这个人就不见了,也没人提起过,余府,还是看起来和往日一样,也不一样。

文/U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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