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为何会有“酒圣”的称呼?

中国有深厚的酒文化,历代文人中多有饮酒而名闻天下者。比如唐代的李白,不仅是诗仙,而且被称之为酒仙,在他所写的诗歌中,很多就沾有酒气,而一旦沾上酣畅淋漓的酒气,诗歌也就有了灵性,成为千古传唱的绝句。与李白不同,梅贻琦很少做诗,但他依然得了一个与酒有关的最高称号“酒圣”,不仅是因为他有很高的酒量和酒兴,更在于他有接近完美的酒德。
有求必应的饮酒风度
据梅贻宝回忆,在美国求学期间,梅贻琦曾皈依基督教,信仰相当诚笃,回国后还在天津青年会服务一年,对烟酒是丝毫不沾的。然而,到清华工作以后,他的习惯渐渐从俗一些,虽然仍旧不爱说话,但在应酬时便不免也喝一些酒。尤其是当了校长之后,应酬的场合就更多了。而且,以梅贻琦的性格,在酒席上往往来而不拒,有时便未免喝得太多。
有一年清华校友返校节,学校在清华园工字厅设宴款待返校校友,梅贻琦、梅贻宝兄弟都出席了。校友们都对梅贻琦有深厚的感情,这时候更是借着敬酒表达自己的心意。也不知是什么人提议,要各级校友依次向校长敬酒,而且要求敬酒时必须干杯。大家自不会对校长提出一定要干杯的要求,但梅贻琦见对方干杯了,自己也总是一饮而尽。如此,转眼间七八杯酒下肚,而后来者仍旧不断。梅贻宝等在场的梅家人见此情景,实在有些着慌了,可是在那种场合,又不好出来劝阻,只是心中暗盼无事。酒席终于完毕,梅贻宝等人赶紧过去,想要扶着兄长回去,哪料梅贻琦老先生根本没事,自行迈步回家,睡了一觉起来,继续招待宾客。不仅如此,当天晚上,梅贻琦还参加了同乐会,好像中午根本没有喝酒一般。这个时候,梅贻宝等人才放了心,同时也得了一大发现——原来,“梅校长酒量可以的”。
等家人发现梅贻琦酒量可以的时候,梅贻琦能喝酒的名声也迅速传开,与他喝酒的人更加多了起来。梅贻琦自己也开始对酒有一种特别的嗜好,在他的日记里就可以发现,很多时候,他会自己备酒请别人一起喝。例如1943年2月27日的日记中便记载:“晚饭为葛家设宴,更好,余所带去之绍酒颇为众人欢迎,惜无善饮者共尽数杯耳。”有些时候,他也会在日记中对宴会中的酒发些感慨,例如1942年12月17日的日记这样记载:“晚吴肖园夫妇(章述亭)在大观新村寓馆请客:蒋、缪、卢、王、毛、沈,酒初颇好,三五杯后渐呈浑色,便未多饮,而最后一杯竟有烧酒味甚重,不堪问矣。”写完这些,梅贻琦还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主人不知饮也。”由此可见,梅贻琦对酒使颇有考究的。只是,他绝不是一个酒徒,而是酒中君子。他有饮酒赏月的雅趣,也有借酒浇愁的行为,但他绝不酒后失德。很多同事都回忆过梅贻琦喝酒后的表现,而所有的文字都一致称赞他的酒德,认为这正是他的修养的表现。一篇《清华和酒》的文章称:“在清华全校师生员工中,梅先生的酒量可称第一……大家都知道梅先生最使人敬爱的时候,是吃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敬酒人的好意,他干杯时那种似苦又似喜的面上表情,看到过的人,终身不会忘记。”清华教授郑天挺则这样回忆:“梅校长喜欢饮绍兴酒,但很有节制。偶尔过量,就是右肘支着头,倚在桌旁,闭目养一下神,然后再饮,从来不醉。”
“酒圣”醉后的表现
其实,梅贻琦也醉过,只不过不让别人发现而已。比如他在1941年3月30日的日记中写:“晚六时至西南大旅舍为方钜成、姜桂侬证婚,席未终九点前返家,因有孟和在家请缪、张、李、熊诸客。余归彼等席将散,勉敬酒一周,不意饮得太紧,竟有醉意,归房即吐,未解衣上床睡去矣。”而在1960年,已经71岁高龄的梅贻琦差点因酒丧命。这件事与当时担任台湾“考试院考选部长“的黄季陆有关。
黄季陆是一位自视天下无敌的酒霸,在酒席中纵横厮杀,鲜逢对手,在战胜以饮酒闻名南北的罗文干、杨熙绩二人后,黄季陆更加目空一切。他了解到梅贻琦善饮,于是不断在酒席中暗中较量,一杯一杯地敬酒,总想使梅贻琦喝醉。然而,他最终发现:“梅贻琦先生是我仅见的能饮而最具酒德的一人。他从不向人求饮,可是谁向他敬酒,无不有求必应,数量的多少完全由对方决定,从来不予拒绝。他酒量之大,饮酒态度之雍容有度,安详而不任性,可以说得上是酒中的圣人!在无数次与他同席中,每次我总得以他为对象,向他挑衅,使他一醉为快,可是每次我几乎都遭遇了失败。当有时我吃得过量带着醉意时,他仍是那样雍容安详而看不出醉意。”这样的事情让黄季陆很不甘心,于是总想让梅贻琦醉一次,好看看这位“酒圣”醉后的表现。他也最终如愿以偿,然而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有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那是1960年秋天一个礼拜三晚上发生的事情。地点在阳明山陈诚的官邸。大家本来都喝了不少酒了,但还没有尽兴,陈诚将珍藏已久的两瓶拿破仑白兰地酒拿出来,让大家一醉为快。当时酒席上的人很多,但这两瓶酒主要是梅贻琦、袁守谦、黄季陆三人分担了。尤其是梅贻琦喝得最多,因为他继续保持着“有求必应”的态度,无论谁敬酒,对方喝多少,他必喝多少。更何况,黄季陆更是一个劲地劝酒。酒席完毕后大家闲聊,黄季陆没什么事情,看看梅贻琦,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独坐一处,一声不响地闭目养神。然而,等大家要离开时,黄季陆才发现,梅贻琦已经醉得都无法站立起来了。黄季陆这一次得意了,取笑道:“梅先生,今晚如何?”梅贻琦只是摇头不动,仍然站不起来。等黄季陆扶着梅贻琦上车,又陪他回到寓所后,发现梅贻琦已经醉到“泥般的不醒”,根本没办法扶他下来,只好由办事处的工友把他背到卧室,又为他取来大量的饮料,希望借此冲淡酒的强度。可是梅贻琦滴水不进,他也不说话,只是两脚不停地使劲伸缩,似乎表示他十分难过。这时候,黄季陆才发慌了,赶紧打电话请医生(一位“清华”校友)过来,为梅贻琦解酒。一直到深夜十二点钟,梅贻琦才安静地熟睡。第二天,黄季陆外出开会,他不放心,顺道又去梅贻琦的住处看望,发现梅贻琦还没有醒,摸摸脉搏,听听呼吸,感觉都正常,黄季陆才放心地离开。午饭后,黄季陆再次去梅贻琦的住处,正好碰到一位照顾梅贻琦的工友,就问:“梅先生怎么样了?”工友立即回答:“梅先生不在了!”“不在了”这个词,在某些情况下的意思就是人已经去世。黄季陆一听,真如晴天霹雳,十分惊慌。赶紧再追问一句:“究竟情形如何?”工友从容地回答:“梅先生到板桥国民小学教师研习会讲话去了。”
对于这件事,黄季陆后来回想时这样写:“这位工友的话究竟是由于各地方言的使用意义不同呢,还是有意和我开玩笑?抑或是怪我和梅先生闹酒,使他吃得一个大醉,几乎闹出事来,他因此不高兴而出此言?由于这一次的经验,我自此便不敢和人闹酒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更不能勉强他吃酒太多。”
不过,黄季陆的话题终究还是与酒有关,所以他又再一次强调梅贻琦是“酒圣”、“酒中君子”,并说:“吃酒是一种个人的兴趣或嗜好,但酒后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品德和风度,'观人于微’应用在吃酒方面可能更为有效。像梅贻琦先生那种雍容有礼,能饮而不放肆,不挑衅,不逞能,一声不响,有求必应的饮酒风度,真可说得上君子之风,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