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56号作品】彭家祥：轻轻擦干你的泪
轻轻擦干你的泪
彭家祥
1
陈琦说“再见”时还没有打开车锁。人走光了也还没有打开。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
见鬼!气恼中狠狠踢了一脚自行车，锁居然自然弹开。
闯红灯。二元钱换张罚款单。今天真是见鬼!
小莹已经下班，照例忙着淘米洗莱。
“回来了?”细细一句老话。
“回来了。”扔下包脱了外衣。“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歇着。”小莹连声说。
“今天见鬼，罚了二元钱。”点烟时他这么说。
“嗯。”
“今天见鬼。闯红灯罚了二元钱。”火柴梗插进烟缸，升起一缕白烟。
“以后小心点，不得你做饭的。”
小俩口，灯下，相向而坐。小莹菜夹过去，堆在陈琦碗里。
“你自己吃。”
“我不太想吃。”
又是说谎。
2
小莹从前可不说谎。小莹是他自己认识的。约出来散步。野餐。看电影。很娇。喜欢她娇。娇得有分寸。有修养。“买点巧克力好不好?”“苹果好久不吃。”她想吃点什么，总实说。娇矫的说。陈琦总是让她满足。对要求不多的人儿小小的要求，没有道理不满足。于是满足。仿佛人生是该这样没有缺点的。
可小莹现在老说谎。喜欢吃偏说不喜欢。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撒娇，让人心底里爱个不够?
窗外正下雨，细细的缠绵的让人联想不够的那种。整天的下，灰灰的一片。
该死的雨。该死的雨让他觉得应该回家拿雨披。钥匙转了几圈，老是打不开。没有拿错钥匙。打不开。一种念头使他出了汗。重重敲门。开了。一切都摆在眼前。
知道的没有第四者。发呆。痛苦，发疯。都有过，都慢慢消去。
小莹。小莹!跪着的小莹。流泪恳求的小当。他妈的小——莹……
绝望之后，大病之后，犹豫决断再犹豫直至原谅。过去的应该让它过去。陈琦上班了。脸无异色。发文送报表忙得很。开始抽烟。开始让自己神经整天劳累。
3
“今天发工资。”连同信封全递过去，“你拿着吧。”小莹缩着手：“不，不，你放着。”以前她总是嘻嘻一笑，还盘问：“有没有'贪污’?”听到一声“没有，哪敢”，便送来一个热热的吻。现在小莹不敢拿，怯怯地说你放着吧。陈琦有点恼火，塞到她手里，拿着。拿了，却是感激地笑笑。感激的笑。
星期六是个辉煌的日子。总是买点好菜好酒，一同下厨。手忙脚乱。然后，关灯，点蜡烛。相对许久，轻轻举起酒杯，碰一下，呷一口。一起甜甜的笑。真是辉煌的时刻。
今天小莹一个人烧。摆上菜，搓着手，问喝酒吗?
“喝。”陈琦笑笑说。
于是拿了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
“怎么只拿一只?”
“我不想喝。”
又是说谎。陈琦又拿了一只。一起倒上酒。
“关灯吗?”陈琦这么问。
“随你。”
“你说呢。”
“随你。”?
“我问你呢。你说呢。”
“你说要不要关?”
陈琦哀哀地站起，关了灯。昏黄烛光中，坐在她边上。以前从不那么坐。轻轻地抱住她。以前饭前从不抱。然后很轻吻了吻她。酒杯端到她的唇前，喂了她一口。
“别这样好吗?”放下洒杯的时候，陈琦温柔地看定她眼睛说。那眼睛对视片刻，迅速下视。
“别这样好吗?”轻轻抚了抚她头发。
点点头。
“咱们喝酒。我喝你的。”
小莹端起酒杯，抖抖移到陈琦嘴边，眼泪刷刷流下来。
我娇气的公主。我可爱的“暴君”。陈琦心里于是也流了泪。
4
“我不小心打了花瓶。”
“我打了你心爱的花瓶。”
“没关系。”
“你爱这只花瓶。”
“没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应该心疼地惊叫一声!应该责怪!应该几天不理我!为什么没关系?!
他冲过去，抓住她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掴了几个耳光。
小莹慌了，看着自己的手，随即轻轻抚摸他的脸，脸上全是她的指印。
“干么这样干么这样。”她噙着眼泪。
干么这样?你干么这样!陈琦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阵抽搐。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把你的眼泪擦干。
5
陈琦抽了一包烟。坐在办公室里，一天抽了一包。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晚上就对她说。陈琦下了决心。
晚饭后，陈琦说：“看场电影好吗?”
“好的。”小莹刚洗好碗，这么答。
果然没问什么电影。以前总要问的，没意思求她都不去。
“是部很无聊的片子。”
“没关系。你想看就行。”
“就为了我想看?”
点点头。
“我不想看呢?”
“就不去了。”
不去又怎么样。没有笑语，没有亲昵的动作，有的是压抑的沉默，子渴求与谨慎之间，保持一种宁静的和谐。我不要这种和谐。
“那就去吧。”
电影当然无聊。看了一半，出来。回家。面对面坐下。抽了很久的烟，陈琦说了自己的打算，说得很累。
记得她吃惊地抬起头来，接着摇头，接着是流泪。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把你的眼泪擦干。
“我们都该换种生活。”擦着她的泪水，陈琦低声说。
把你的眼泪擦干。
6
走出法院大门的功夫，陈琦站住了。面对面站着都低着头，都苍老了许多。
“我对不起你。”陈琦哽咽着说。他真的想哭。
她摇了摇头，“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这样，但这样对谁都有好处，真的。”
她抬起头来，于是看到了另一个小莹，沉静的小莹。
阳光照在各人的脸上，照在四周的建筑物上，照在刚刚吐芽的梧桐树上，树上天空很蓝。
“回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