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一生中的十五分钟。
“巴黎是重车马不重人的”
偶尔和好朋友逛街，她总喜欢去逛服装店，走多久都不会觉得累一样，这件摸摸，那件瞅瞅，虽然最后也不见得买，而我往往在一旁暗暗叫苦不迭，但我轻易不会表现出来——一个女孩子难得的特权，就满足她一下。
她们对衣服的热情，就像男人对女人的热情，永远不会过时，永远不会淘汰，永远不会，随年龄的累积而消失。
男人有了红玫瑰，不是不眷恋着白玫瑰，就像女人永远少了一件衣服，在她们的衣柜。
只不过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因素决定了，他们终于只能是满腔热情，望梅止渴，望洋兴叹，还是称心如意，一鼓作气，纳入囊中。
临近过年，妈买了一件皮草，虽然心里欢喜，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太直白赤裸，不停问我：
“是不是不好看，是不是太奢侈？”
我忙不迭劝她，妈，难得有这兴致，偶尔奢侈一下，也无可厚非，到底是贵一点的衣服，穿着精神，走出来，气场不一样。
一个人，总得有件拿得出手的衣服，等待关键时刻，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发光发亮，也不至于非得参加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礼，平时宴会上，说话也有底气，自信油然而生。
《红与黑》里的于连，白日里穿着黑袍，侯爵对他是一副尊容，夜里披上了蓝色礼服，侯爵态度自然转变，水到渠成，所谓“人靠衣装”。
也不能光声讨别人势力，有时候，衣着装扮体现个人品味及生活态度，破衣烂衫，衣冠不整，自己对自己不敬，何来他人一心一意尊礼。
外人见你有这幅仪容，内心已经暗暗赞赏，不敢等闲相待。
虽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若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一个人走过来，你就拷问他的灵魂，或者义正词严，手托下巴问他：“请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别人或许会以为你刚出院。
所以《穿Prada的女魔头》里的安妮海瑟薇，初次面试时候，一身落后三十年的装扮，公司里的服务人员自然不屑一顾。
女人有旗袍大衣，男人有名表西装，像老姑婆，总该有点压箱底的珍奇，来代代相传，流芳百世。
美不美观是一回事，《假结婚》里，瑞安雷诺兹他奶奶送给桑德拉布洛克的礼服和项链美吗？不能底气十足，一言蔽之地说不美，但总有点老气，一代有一代之审美，毕竟像张爱玲那般hold得住奶奶辈衣服的奇女子太少，轻易便教人取笑。
贵不贵重是一回事，能贵重当然最好，却也不必价值连城似Rose的坦桑蓝海洋之心，似亦舒小说里动辄南半球太平洋某处天然小岛，或者一座唐顿庄园。
似书香门第家庭珍藏绝版书籍，似朋友X少年时从门前施工工程队挖出的壕沟里捡到的清朝铜钱，或者像老港片里一只宝贵金碗。
这些有岁月积淀的，甚至带着家族徽章色彩的物什——从“历史的烟霭”里款款现身，便自带流光溢彩的庄重神圣感，像一种仪式感的传承，天知道这种滋味多销魂。
妈说，年轻时候，我穿过旗袍的，后来不穿了，想来好笑，那时候，人矮，皮肤又黑，头发梳在脑后……
我知道，被她淹没在唇齿之间的话是，但是，那时候，真年轻。
年轻的岁月，不过那么几年，是一个人一生中的黄金时代，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虽说心态健康饱满，阳光开朗是一回事，不见得不能够认真装扮打理，仪态万方，但是就好比咬过一口的橙子，总觉着美中不足的戚戚，和唏嘘。
何况，从那份少年人眉目顾盼流转之间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青春洋溢、明媚气息里显露出来的，一步是一步的底气，终究是略逊几筹了。
毕竟，没有那么多穿普拉达的女魔头，更多的，是望着孙儿辈大哭大闹，胡搅蛮缠时候，既苦又喜，既慨叹疲惫又满足欣慰，再也无暇顾及外表光鲜亮丽的，眼中浮着轻柔雾气的七大姑八大姨。
所以趁着皮肤光洁，腰杆挺直，笑容璀璨的那几年，风生水起，“招摇过市”几回，也理所当然。
不记得谁说过，一个人一生中，总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受大众瞩目。即使就为了那一生中，身姿绰约，端庄大方的十五分钟。
这时候，妈也不忘调侃爸几句，每次都是你爸劝我买，他也不是没眼光，所以时常也听他几句，但逛得久了，他就不耐烦，就开始应付任务样地，敷衍一气，结果买回来，我又不喜欢了，就开始互相抱怨。
我已经笑不迭，却也不留情面：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啊，像我，买衣服，很少问别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很干脆，我是绝对仲裁者，唯一标杆。
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乐意看就多看几眼，不乐意，那就气死他。
像你，总爱问别人，那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副眼光，你周全得来，何况，日后后悔还拉别人出气，我不做这样事，自负盈亏，自食其果，比较潇洒大气。”
妈说，那也没办法啊，这么些年，都这样过来了，我问他问成了习惯。
我心里暗暗感动，“那就不要改了，很好。”
也觉着一种莫名的幸福，幸福里，也掺杂着淡淡的悲哀。
也许这就是婚姻的好处——
两个人，事无巨细，有商有量，悲喜得失，互相承担，嬉笑怒骂，你来我往，生命浅薄，也不太无聊。
实在不行，生两个三个孩子，打发时光，并寄托幻想，一生一世，轰轰隆隆也就过去。
但一枚硬币总有两面，这样生活，轻易便让人失去自我，淹没在对方眼光之中，渐渐弥合。
不过，求仁得仁，有得有失，从来人生，仿佛也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