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霄 花
俗语言:
七孔桥,九礓踩儿,
一百零八步凌霄花儿。
七孔桥西头原有三皇庙、仲景墓、医圣祠。庙在墓前,为四合院。大殿供奉有伏羲、燧人、神农三皇,两侧配祀有十大名医。庙前有巨大青石,凿九级台阶,谓之“九礓踩儿”。上世纪八十年代重修医圣祠,将庙、祠、墓合一,在原三皇庙址上建起了一对高大的“子母阙”,阙前重修阔大的九级台阶,谓之“九阶踏”。阙后矗立一座汉代城门建筑,红白相间,上挂郭沫若手书的“医圣祠”三个大字,雄浑有力。
由此进门,绕过影壁,瞻仰十大名医塑像,浏览历代名人石刻,即来到过去医圣祠的山门处。山门面阔三间,为三滴水样式,拱券式门洞,一大两小,单檐歇山顶,红墙嵌着黄瓦,古朴厚重,
从山门往里走,绕墓地,穿过堂,不多不少,一百零八步,可见一藤本植物,叶子羽状,在盛夏的阳光下,碧绿浓密,互相缠绕,攀援而上至柏树顶。那瘦柏数百年了,枝丫嶙峋,倔强地成长于这小小的院落,哪怕树顶仅留下一丝本真的色彩,仍坚定地顶起一树凌霄,瀑布一样,潇潇洒洒,引领着凌霄张开一个个嫣红的喇叭,零散着,惊艳着,喧嚣着。
据说凌霄花的花语,是母爱,我恍然凌霄花与仲景先生为邻的用意了。
在张仲景悬壶济世的所有故事中,最为经典的莫过于《灵应碑》的故事了。
故事说的是,兰考廪生冯应鳌年轻时患瘟疫,梦见有白胡子先生将其病治好,并自称埋于南阳东郊城门外,有人要在其墓上凿井,望其能阻止。冯应鳌感其活命之恩,不远千里寻至南阳东郊豆腐店这块菜地里,果真在三皇庙里见到了梦中神医张仲景,并根据梦中所述,欲把庙后七十七步处菜地买来,隆坟祭祀。遭拒后,不得已勒碑立于田边,以志其事,以传后人。
两年后,菜田主人欲打井浇地,井址恰选在庙后七十七步处,果真挖出一通石碑,上刻“故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之墓”。田主任惊悚,所以又平井如初。冯应鳌听说,再赴南阳,欲再次修墓未果。
二十年后,冯应鳌事业有成,又到南阳三拜仲景。他联系士绅,叩拜官员,宣传募捐,终于感动乡党,纷纷解囊,修成仲景墓及祠。
围绕张仲景的所有故事,我唯感动此。不单是为冯应鳌的知恩图报,更感动于冯应鳌的锲而不舍,为南阳发掘出了一个世界级的人物。
我有点儿埋怨我的乡亲了,那些被先生寒冬施药、奉送娇耳的家乡人,就在这三皇庙前,就在这温凉河畔,先生披衣分药,夙夜觅方,难道我们平时就没有去祭拜一下先生的坟墓,竟至于使先生的坟墓坍塌而无人知晓?
但同时我又释然。在冯应鳌千里寻医的日日夜夜、沟沟坎坎中,一定有无数人在指引,在拨正,才能使其准确地寻找到先生的墓葬,说明生于斯长于斯的南阳人,还存有一颗感恩之心,还记得这位亦官亦医的邻居,没有让南阳与其失之交臂。
其实回想起来,从晋咸和五年(公元330年)初次在墓前立碑,一千七百年,中间几毁几建,每次的毁都伴随着兵荒马乱,天灾人祸,而每次的建,又得益于社会稳定、民富国强,而在这毁毁建建,盛盛衰衰中,哪一次离得了南阳人的慷慨解囊躬身力行呢?
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由封藩于南阳的唐敬王朱宇温和地方儒医共同捐资在仲景墓畔修建了医圣祠,这是修祠的开始。
明崇祯5年(1632年),破败的仲景墓碑被重新发现,逐步恢复墓祠。
清顺治13年(1656年),南阳府丞张三异重修陵墓,立碑,亲手书写“东汉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之墓”,增建后院祠堂。
清康熙27年(1688年),由医界周景福等,捐入祠地六顷七十余亩,作为修葺祠宇及祭典费用。
清乾隆35年(1770年),又由医界方道鳌、曹祯祥等三十七人,捐银二百四十一两三钱,用于祠地赎买。
清嘉庆15年(1810年),医界张森律、张燊律等,集资重修祠宇,费银七百二十六两。
清光绪9年(1883年),“医林会馆”首事曹鸿恩、陆逢春等,发起捐款,赎地重修,医圣祠赖以保存,并增建亭台,规模庄严宏丽。
1935年,以章太炎、陈立夫、焦易堂为首的99位当时中国文化界、中医界名人联合发起倡议,重修南阳医圣祠。
1959年,卫生部拨款修医圣祠并成立仲景文献馆。
在我所翻阅仲景祠的历史里,捐建的多有褒扬,而毁坏的少见记载。但也有例外,在医圣祠有迹可循的记载里,有两次拆毁是记载较清的:
一是明洪武三年(1370年),南阳卫指挥佥事郭云奉朱元璋之命,在元朝土城旧址上,将南阳府城改建为砖石城。为修城,郭云指挥把方圆十里的墓祠全部扒掉,用墓碑和墓砖修城,医圣祠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他拆毁了祠拉走了砖,却独独留下了碑,任其湮没于田地里,与墓同在。
一是1929年。蒋冯大战中的冯系军阀石友三进驻南阳,将医圣祠拆毁大半,辟作菜园。
记载的两次拆毁,发令的都是军人,确应了兵燹之祸。但激起我兴趣的是,这俩人都死于活埋。一个被在建的城门活埋致死,尸体变成矮矮的一墩;一个因多次背叛,被把兄弟拉到黄河边儿上活埋。历史是惊人地相似。一时间,我还真信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从某种意义上说,医圣祠是社会盛衰的晴雨表,是人性善恶的试金石。社会稳定兴盛,则医圣祠兴,香火旺;社会动乱不安,则祠毁房倒,屋拆庙亡,就像那凌霄花,虽靓丽喧闹,却离不开高大的龙柏,即便那龙柏老态龙钟,一身沧桑。
匍匐于仲景墓前,虔诚地默念着刚刚看到的那副对联“阴阳有三,辨病还须辨证;医相无二,活国在于活人。”一时间,对家与国,对善与恶,对兴与衰,对文明和愚昧,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起身离去,一回头,却见仲景墓旁,又郁郁葱葱,挂满了一树凌霄花,在夕阳的照耀下,红艳艳的,微风一吹,像极了一个个晃动的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