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贾宝玉的奇谈怪论，究竟有何玄机？

听其囫囵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触之心，审其痴妄婉转之意，皆今古未见之人也！这是戚序本19回一段写贾宝玉的批语，就当作今天的定场诗吧。这段批语，就说贾宝玉乃是古今天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男子。他“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他离经叛道、毁僧谤道；他言行荒诞、惊世骇俗；他杂学旁收，从小就是个神童；他不爱武装爱红妆，散漫不羁，颇具魏晋风流。贾宝玉这些奇怪言行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谜团呢？1男子浊臭逼人，女子清爽怡人第2回冷子兴转述贾宝玉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59回春燕引述贾宝玉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第77回贾宝玉看见司棋被周瑞家的撵出园子，就在后面骂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如何看待女儿清爽、男子浊臭的言论呢？这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直是被当做是反对封建社会男尊女卑、主张男女平等来解读的。在那个意识形态决定一切的特殊年代，《红楼梦》被贴上反封建、阶级斗争的标签，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现在我们还这么认为，那就不应该了。这也是我前面几次说到的，这种解读，是犯了用现代人的思维来揣测古人想法的错误。我们可以用上帝视角看历史，但不能用现代的思想去要求古人。关于“女儿清爽”论，台湾红学家潘重规先生有最为精彩的解读。在此我只需拾人牙慧就好了。以下摘自潘重规《红楼血泪史》：《红楼梦》是一部明亡清兴的血泪史。作者身居异族统治下，含着血泪用隐语著书。书中女子，实暗指汉人，男子则暗指满族。此意前人多有窥见（指蔡元培也是这个观点）…… 原来衣冠文物是民族文化的象征，所以满人入关，下令剃发。……以至江阴、嘉定、吴江都遭到屠城的惨杀。满清强迫汉人剃发之后，又严令汉人改从满清衣冠。因不肯改衣冠而被屠戮的，也同样不胜累数。清初诸帝认为衣冠文物为民族精神所寄托，是民族兴衰的关键。所以再三训诫满人不可改易服制，却强令汉人改从他的服制，其用心之深可以想见。在这个时期，汉族的女人，意外地获得保存固有的衣冠发髻。这应该是《红楼梦》作者特别用“女人”代表“汉人”的深意。……民间传说有所谓“生降死不降、男降女不降”。请问，保存故国衣冠发髻的女子，这是多么尊贵！多么清净！剃去头顶四周毛发，托着一条豚尾的男子，这是多么浊臭逼人！由此看来，《红楼梦》的女子至上主义，原来就是民族至上主义！……贾宝玉更认为女儿和出嫁了的女人有绝大的分别。……这话更可证明了，女儿是清净的汉人，出嫁后便是投顺了满清，所以变成一文不值的女人了。第一个话题就聊到这里，谈下一话题：2水做的骨肉，木做的骨肉？贾宝玉的这句名言，引发了红学的一个悬案：到底是“水做的骨肉，还是木做的骨肉”？通行本以及其他很多抄本都是“水做的骨肉”，但也有的本子写作“木做的骨肉”，通常被认为是抄书人误把“水”看成了“木”。连蔡元培先生也认为是“水做的骨肉”，认为“水”说的就是汉人的“汉”，带三点水。泥做的骨肉说的是满人，满人被称作鞑da子，“鞑（韃）”字的繁体，右上面起首就是个“土”字，是泥做的骨肉。这确实太晦涩刁钻了，难怪胡适都说他是“猜笨谜”。广大红迷也认为是“水做的骨肉”，最大的理由是 贾宝玉才说“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是水做的，当然觉得“清爽”啊。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水是流动无形之物，怎么能做人的骨肉？女娲当年是用黄土抟人，并不是用水造的。木，则是有形之物，当然做得了人的骨肉。很多人像、塑像，就是用木头做的。再结合《红楼梦》的意境主旨来看，作者的字里行间其实是厌恶“水”的，林黛玉为什么葬花？就是为了避免这些花，落入水中，流到臭水沟，把花给糟蹋，所以要把这些落花收集起来，装在绢袋里，再拿土埋上，日子久了，随土化了，这才干净。这叫“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连落花都舍不得让它漂泊水中，贾宝玉又怎么会把女人比作是“水做的”呢？要知道“水”在《红楼梦》里是分明有所指的，主要是指满清，“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水国乃满清国之谓。而木，是指林黛玉，她与贾宝玉是木石前盟；前面我们也说了王夫人在书中被称作“木头人”，贾迎春被称作“二木头”，李纨是心如槁木……明朝皇帝姓朱，赤心木传人，明末两位皇帝朱由校、朱由检，都有一个“木”字。因此，水，喻指满清，木，喻指朱明。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应该是“木做的骨肉”。木，清秀干净，同样让人觉得清爽啊，树木阴凉之下怎能不清爽呢？泥，土加水，而成泥。本来是土克水，水来土掩，但水国满清的水太猛了，中原的土，不但没有挡住这水国洪水，反而让自己变成了泥，变成泥沼。可不是嘛，本来正常的人是黄土做的，女娲娘娘是黄土抟tuan人。可到清朝时，人变成了泥做的了，这泥虽然主要成分是“土”，但加入了满清的“水”，好好的黄土，成了黄泥，怎能不让人觉得污浊不堪、浊臭逼人呢？3“诋毁”经典，不好读书我们先看看贾宝玉的言论。（第6回）贾宝玉给林黛玉取了个表字，叫颦颦，并解释了一番名字的来历。探春就说：“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第19回）袭人说：……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你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第37回）贾宝玉讽刺薛宝钗等人：“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yù秀之德！”【我们来分析一下】贾宝玉并不是不爱读书，他杂学旁收，经常收集阅读各种杂书，还和林黛玉一起读西厢记。他只是“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他是怕读文章，不是怕读书。他不通什么世务？怕读什么文章？当然是不通人情世务，不喜欢仕途经济，不喜欢结交权贵，尤其厌恶贾雨村这种人。怕读八股文章，不喜欢在举业上用功。为什么呢？因为读八股文章，就是为了谋取功名，去做官。做官有什么不对呢？做官为民做主，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想，那不好吗？但要看当时的时代，当时已经是满清的天下，去做满清的官，那是助纣为虐。更何况，清朝当时之所以请一些有名望的汉人来做官，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并不是邀请他们共同治理天下。汉人官员，成不了一把手，连蒙古人、回人官员，都排在汉人前面，汉人官员不过是个摆设。去做这样的官，既不能实现政治抱负，反而会落得一个汉奸、贰臣的骂名。所以，当时很多文人，都是和贾宝玉一样的想法，不愿意去参加科考，不愿意去做官，尤其是南方的文人。只有贾雨村这样的人，只要能升官发财，才不管这些。所以贾宝玉和薛宝钗，从根本上就是三观不合；贾雨村和薛宝钗，才是一路人。我们进一步结合时代，来看贾宝玉的这些奇谈怪论，其实是明末清初文人们反思明朝覆亡和“疑经辨伪”思潮的反应。一方面是源于明朝覆亡之反思。满清以关外异族，入主中原，给当时的读书人以莫大刺激；而反思亡国的根源，则归因于程朱理学、王学末流 空疏学风之弊。王阳明心学在后来受到了很高的追捧，但明末读书人，对王学的研究误入了歧路。不但没有学习到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的真谛，反而陷入了空谈唯心之流弊。明亡之后，一批思想家就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思，顾炎武就说当时的士人，只知道“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 ‘危微精一’之说” 。另一方面，在认识到明朝文人的弊病之后，这些遗民文人也在实际行动上做出了改变。于是在清代初年，学风逐渐由空返实，学者不约而同倡导经学，注重考据，发起了“疑经辨伪”的运动。当然清朝考据学的发达，也与清朝残酷的文字狱有，这里就不多说了。这些文人经过考据发现，很多古代流传下来的经书经典，要么是托古改编的伪作，要么是经过篡改的东西，正如贾宝玉所说的“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作者不过是借贾宝玉之口说了实话。作者还不知道后来乾隆皇帝借修《四库全书》之名，大肆禁毁中国古代书籍。正如鲁迅所言：四库全书出，中国古书亡。就算侥幸存留的，也是经过了清朝的篡改。贾宝玉又说“除‘明明德’外无书”。“明明德”是指《四书》中的《大学》，开篇便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讲的是修心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而不是讲仕途经济，不是教人投机钻营、升官发财。所以这样的书才值得看。也就是顾炎武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书人更应该不要想做去参加科举、去做满清的官，而应该想着驱逐鞑da虏，平定天下。综合起来，贾宝玉不好读书，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不读八股文章，不读被杜撰、篡改的书，不读“心、理、性、灵，空谈之学”的书，这些书读多了，人就读傻了，不如不读。二来是因为已经改朝换代，已是戎羌天下。读书求功名入仕途，那是为戎羌卖命，那成了变节的汉人，如同“结了婚的女子”，成了“须眉浊物”，“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清朝初年，有相当一部分人文人，宁死不仕清，如顾炎武、孙奇逢、傅青山等人。作者对这些人是深感敬意，于是借贾宝玉的口来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同时将那些投降变节、不顾民族大义、为满清助纣为虐的人，骂作是“钓名沽誉”的“国贼禄鬼”。 贾宝玉的奇谈怪论还有很多，限于篇幅，只好分成上下两篇。下一回接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