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上)
一
安德烈问母亲龙应台:“如果你能搭'时间穿梭器’到另一个时间里去,你想去哪里?”
龙应台沉吟片刻,回答:“我想去看孔子时期的中国,而那也正是苏格拉底时期的欧洲。我想知道,在没有科技、没有灯光的土地上,在素朴原型的天和地之间,人,怎么恋爱、怎么生产、怎么辩论、怎么思索、怎么超越自我、怎么创造文明?”
龙应台的好奇,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好奇吧。
不过,无论历史如何变迁,无论社会如何进步,有一点,或许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心真情。汉诗“努力加餐饭”带给我们的感动,和今天听到爱人知冷知热的一句问候,并无两样。
二
小学时,学中国历史。历史老师教给我们一首概括中国历史的儿歌,琅琅上口,记忆至今。“夏商和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历史何其漫长,历史也何其短暂。《左传.庄公十一年》中写道:“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朝代更迭,风云变幻,在历史舞台上,或许,变是唯一的不变。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离不开仓颉造字。告别远古结绳记事的时代,文字,和历史一起并行。从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路走来,一次一次感动我们的,或许是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真心、真情。
三
公元前11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是周王朝由盛而衰的五百年,此后就是龙应台想穿越时光去看看的春秋战国年代。远古的人们,在天地间吟唱爱情,怀念故土,思念征人,于是,有了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三百篇。
如今,距离《诗经》诞生的时代,已经走过3000多年。但透过这些文字,依然可以体会那些曾经和你我一样真实生活过的人的真心、真情。这,就是汉字的力量。
张爱玲觉得《诗经》中最悲哀的一首诗,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自《诗经·邶风·击鼓》。台湾作家蒋勋说,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结局,不是生离,就是死别。遥想3000多年前的这位男子,对心上人深情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该是怎样一种豪阔的信念。这份信念,来自他对爱情的信仰。这份信仰,足以将生离、死别置之度外。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他和心上人分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在和平安定的时代,是有可能的。但如果身逢乱世呢?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这或许只是一种奢望。东汉末年,政治黑暗,社会混乱,读书人为了寻求出路,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奔走。被后人誉为“五言之冠冕”的《古诗十九首》之一《行行重行行》,就是这样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这是一名女子对远行未归的丈夫的深深思念。与君一别,相隔万里。妻子以君行处为天涯。丈夫离家万里,以故乡为天涯。因此,两人“各在天一涯”。战争频仍,社会动乱,加上交通不便,生离犹如死别。相见之日,似乎遥遥无期。
诗的结尾,女子吟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唉,坐愁相思了无益,与其憔悴自弃,不如“努力加餐饭”,保重身体,以待来日相会。同时,也是情真意切地告诉丈夫,希望他在外多多保重,好好吃饭,盼到夫妻重逢的那一天。
大爱无声。或许,照顾好自己,就是对爱人最好的报答。
岁月无声,历经三国两晋南北朝,转眼到了初唐。初唐的月光,恰如台湾诗人余光中在《寻李白》中写的那样——“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这样的月光是豪迈的,虽清冷,但不悲凉。
初唐诗人张若虚,在一次从北往南的归途中,行至湖北襄阳一带,在长江边留宿一夜。是夜,他看着月光照耀下的万里长江画卷,文思泉涌,提笔写下了被后人誉为“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明月一岁一千年,看尽人间沧海桑田。世人伴月初生,望月临终,至死也未必能看透自然的玄妙。
比张若虚晚出生54年的李白,或许受了张若虚的启发,也写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和《春江花月夜》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张若虚小14岁的陈子昂,用《登幽州台歌》表达了另一种孤独和豪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广阔无垠的时空背景中,诗人发出了悼古伤今的生命之叹。
面对这样的月光,张若虚不仅对生命的开始和终结有了思考,还对共沐同一片月光却两地分离的夫妻,有了一份感同身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共望月光而无法相见,只好依托明月遥寄相思之情吧。
听蔡琴演唱的《明月千里寄相思》,听到“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时,我总觉得,或许是“愿逐月华流照君”给了歌词作者创作的灵感,借明月寄托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