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写王维?
最近,和三五好友聊天,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唐代诗人多多少,你为何不写李白,不写杜甫,不写白居易,却独独要写王维?”王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传奇?我决定用一篇文章,来回答这个问题。传奇之一:擅长一个技能并不传奇,传奇的是同时擅长很多技能。在唐代,会写诗的人很多,会画画的人很多,会书法的人很多,会弹奏乐器、精通音律的人也很多……但是,既会写诗、画画、书法,又会弹奏乐器、精通音律,且在各领域达到巅峰状态的全能才子,有吗?不必说唐代的名士诸如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诗鬼李贺、诗豪刘禹锡、诗狂贺知章、诗骨陈子昂、诗杰王勃、诗奴贾岛、诗囚孟郊、诗魂杜牧无法同时擅长这些,便是纵观古今,能同时擅长这些技能的人,除了诗佛王维,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如果真的要找,那么,比王维晚出生336年的宋代才子苏轼,可以和王维媲美。苏轼自视甚高,很少赞美他人,却对王维推崇备至。他在《东坡题跋·书摩诘〈蓝关烟雨图〉》中写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同样属于传奇人物的苏轼,和王维的精神世界是高度契合的。跨越300多年时空后,苏轼真正读懂了王维,他们都属于传奇。唐代薛用弱在《集异记》中记载,王维21岁状元及第时,“妙年洁白、风姿都美”。而苏轼呢?明代魏学洢在《核舟记》中记载:“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苏轼不仅一脸络腮胡,用他妹妹苏小妹的话说,还长了一张大长脸,戏言“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传奇之二:爱一个女子并不传奇,传奇的是被公主深爱却为亡妻孤居三十年。他的上半场,是和崔璎珞的一见钟情。世间女子何其多,但自从有了长安街头那次邂逅,他的心里,便再也装不下世间其他女子。因为,他已经把爱给了璎珞,便再也给不了别人。王维和璎珞的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他们从相识到别离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十年。从此,丧妻之痛,成了王维一生不会愈合的伤疤。每每揭起,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多少个夜阑人静的不眠之夜,王维焚香独坐,想起他和璎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从丝帕到琵琶,从红豆到《相思》,从菊花酒到百岁羹,从白罗袜到圆领袍,从“持竿叟”到“浣纱媪”,从十里红妆到百子香车,从同游江南到济州共苦……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便不知不觉湿了青衫。这人生,竟是这样空虚落寞,荒芜悲凉。心,就这样一点一点疼得失了知觉,最后,便只剩下悲伤和无力,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璎珞的离去,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了下半场。在人生的下半场里,虽然他已经尘封了感情,但却有一个女子,一次一次闯入他的世界,愿意为他重回红尘,且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玉真公主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除非他今生不再娶妻,否则,便只能娶她。他听了,摇头苦笑,他本就无意再娶,从此不娶,又有何难?万念俱灰的玉真公主,开始游戏人生,和皮罗阁、李白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说服皇兄李隆基帮助皮罗阁统一六诏,推荐李白入宫当翰林学士,成为皇兄身边近臣……然而,安史之乱爆发,当王维在长安城门弹起《郁轮袍》,当她得知王维被安禄山监禁后,她才突然醒悟,原来她这一辈子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对于王维,她从未真正放下……经历一番劫难后,758年深秋,王维重返蓝田辋川,两鬓斑白的玉真公主前来辋川看他。此时此刻,他们早已放下所有恩恩怨怨。他告诉她,这辈子,他注定欠了她,他可以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是在她百年之后,为她写墓志铭,以偿还他欠她的一切……不过,天意弄人。761年7月,王维去世。临终前,为玉真公主写好墓志铭,并请弟弟王缙代为转交。762年3月,玉真公主也了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让她不再眷恋的俗世。她的墓前,有一篇署名王缙撰写的墓志铭。墓碑无言,其中的是是非非,留于后人评说吧。传奇之三:当大官并不传奇,传奇的是不为官所累、终成“诗佛”。对古代读书人来说,绝大多数信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信条。只要有机会入仕,总是会“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把社稷百姓看得很重;只有仕途黯淡、境况窘迫时,才想着退出江湖、隐居山林、独善其身。但王维却是一个例外。他721年状元及第,官授太乐丞。同年,因故贬谪济州司仓参军,一去就是五年。734年,被中书令张九龄提拔为右拾遗。之后,以监察御史身份赴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幕,以殿中侍御史身份知南选。天宝年间,官职逐渐升迁,历任左补阙、库部郎中、吏部郎中,到安史之乱爆发前,官至给事中。安史之乱后,王维死里逃生,先降职为太子中允、中书舍人,后复拜给事中,最终官至尚书右丞。纵观王维一生的仕途,官职虽有上下变动,但总的来说,还是一帆风顺的,而且最终还当上了尚书右丞,翻译成现在的官职,相当于国务院副秘书长(尚书令是国务院总理、尚书右仆射是国务院副总理、尚书右丞是国务院副秘书长),这在当时也是很显赫的官职了!但是,王维却一生都向往隐居,过着半官半隐、亦官亦隐的生活。据《旧唐书·王维传》记载,王维“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他的佛学造诣非常精深,虽身为居士,却为多位大德高僧撰写墓志铭。如为北禅宗道光禅师撰写《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为北禅宗净觉禅师撰写《大唐大安国寺故大德净觉师塔铭》,为南禅宗六祖慧能撰写《六祖能禅师碑铭》……其佛学造诣之高深,几乎没有任何居士能够企及。在精深的佛学造诣影响下,他的诗,深得禅家三昧,达到了“字字入禅”的境地。最有名的两首,莫过于《酬张少府》和《终南别业》。《酬张少府》: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按照禅宗“顿悟成佛”、“彻悟即佛”的说法,称王维为“诗中之佛”,当是名副其实、实至名归。王维在千年之前是一个传奇,千年之后,依然是一个传奇。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知道这个传奇的人,似乎并不多。因此,我想以一己之力,为他立传,将他的传奇故事告诉世人。我想让世人知道,有那样一个人,曾在公元8世纪的大唐,轰轰烈烈地爱过、痛过、活过、挣扎过、徘徊过、纠结过,最后,放下苦乐,安然往生,留给后人一个永远的传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