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66章）

芙蓉宴后，李白迅速成了长安文化圈中的红人。大家都是明白人，即便李白才疏学浅，背后有玉真公主撑腰，自然也可以呼风唤雨，更何况李白确实才气纵横，诗风之浪漫瑰丽，一时无人可及。

王维自然也听说了此事，不由想起十一年前在青城山诗会上和李白见面的情景。

他记得，那次诗会，李白被安排在末席，从头到尾，玉真公主似乎都没注意到李白。席间还发生了一件尴尬事，那就是当他和玉真公主在后院谈及感情之事时，李白误闯了进来。那一刻，李白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

一时间，无数前程往事乱纷纷涌上心头，王维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狠心拒绝玉真公主，就是因为他深知，在感情的世界里，你欠下的对不起，会变成来不及，很多来不及，会变成还不起。

与其等“还不起”时再拒绝对方，不如在“对不起”时就有个了断。既然已经了断，那么，玉真公主喜欢谁，早已和他无关。更何况，她和李白，一个未嫁，一个单身，若是彼此有情，不正是天作之合么？如果李白能给她带去快乐，能让她往后余生不再孤单，那么，他心里对她的愧疚之情，似乎也可以少那么一点了。

虽然王维对李白并无敌意，但有李白参加的诗会，王维却有意回避。然而，当742年盛夏来临时，王维却无法再回避了。因为，李白被授予翰林供奉一职，和王维同朝为官。

说起来，李白能当上翰林供奉，一是因为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联袂推荐，二是因为李隆基刚好需要有个人跟随在他和杨玉环身边，记录他和杨玉环的浓情蜜意、点点滴滴。

如果说，李隆基一开始对杨玉环的喜欢，是因为她的绝色姿容，那么，他后来对杨玉环的极度宠爱和迷恋，是因为两人高度一致的爱好。对音乐、舞蹈的共同热爱，让李隆基和杨玉环的两颗心紧紧融合在了一起。

当他为翩翩起舞的杨玉环伴奏时，当杨玉环痴痴地看着他打羯鼓时，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而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他爱极了杨玉环，是杨玉环让他忘记年龄，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

转眼间便到了十月，按照惯例，李隆基又要带杨玉环及一众王公贵族去骊山华清宫度假，玉真公主、霍国公主等都随同前往。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有关官员也要扈从，身为左补阙的王维和身为翰林供奉的李白，都在其列。

到达骊山后，李隆基白日行围打猎，登高望远，晚上灯火辉煌，鼓乐喧天，可谓日日笙歌，夜夜燕舞，玩得不亦乐乎！这日，李隆基在华清宫紫泉殿书房召见随驾群臣，满面红光，神采飞扬道：“众爱卿，今年大唐祥瑞纷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看来，改元'天宝’，适逢其时，甚慰朕怀。”

李隆基话音刚落，李林甫忙俯身行礼道：“陛下圣明，洪福齐天。上天赐瑞，万众钦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林甫一说完，在场群臣也忙齐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随意靠在龙椅上，哈哈笑道：“这里不是朝堂，众爱卿不必拘礼。”他目光扫视了一圈，看见李白也在场，顿时颇有兴致道：“李学士，你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不妨即景即事赋诗一首，以增雅兴？”

“臣遵旨。”在皇上身边当了三个月差，李白已应对自如，他拿起内侍早已准备好的狼毫笔，在益州细麻纸上一挥而就，朗声念道：“羽林十二将，罗列应星辰。霜仗悬秋月，霓旌卷夜云。严更千户肃，清乐九天闻。日出瞻佳气，葱葱绕圣君。”

在场诸人无不点头称好，王维也暗暗佩服，全诗富贵风流，得体得势，尤其是“霜仗悬秋月，霓旌卷夜云”，更是大气磅礴，是上乘佳句。

“李爱卿，你日夜操劳，功不可没，不妨也来一首？”李隆基明知李林甫并不长于写诗，却也故意调侃他道。

李林甫早就让苑咸准备了多首诗作，听皇上如此说，便挑了其中一首应景的献了上来，自然是一番歌功颂德之词。李隆基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扫视群臣道：“哪位爱卿能为李相和诗一首？倒也是一桩佳话。”

大家深知和诗不易，因此都不作声，场面不由有些尴尬。正在此时，玉真公主和霍国公主走了进来，问李隆基道：“今日皇兄不去行围打猎，倒在这里作起诗来了，端的好雅兴！”

李隆基向她们招了招手：“正在请众爱卿和诗，和完了这首，朕便带你们消遣消遣去。”

紫泉殿书房并不大，玉真公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王维，这是她自去年春天收到他的拒绝信后第一次重逢，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脸上也随之飞起红晕一片。

李白以为玉真公主是看到他脸红了，心中窃喜，正想着该如何当着玉真公主的面再写一首时，却听到玉真公主温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天下英才，已尽入皇兄囊中。如此人才济济，还愁没有好诗么？如果我记得没错，王补阙二十多年前曾为皇上和过一首诗，题目是《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今日和李相的诗，舍君其谁？”

早在玉真公主向李隆基推荐李白时，李隆基就有些看不明白，方才听玉真公主提到王维时话里话外的酸味，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哈哈笑道：“还是持盈好记性，王补阙，就看你的了。”

王维看到玉真公主进来时，便知今日躲不过了，方才听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心中颇为感慨，忙上前一步，对着李隆基毕恭毕敬道：“臣遵旨。”说着，也走到内侍准备好的书案前，略一思忖，便提笔写下了诗名——和仆射晋公扈从温汤。九个字古朴浑厚，是他常用的隶书。

李林甫颇为好奇，不知王维会如何奉承他，便走到王维身后看了起来，其余人也不由围了过来，只见王维气定神闲地写了下去：

天子幸新丰，旌旗渭水东。寒山天仗外，温谷幔城中。奠玉群仙座，焚香太乙宫。出游逢牧马，罢猎见非熊。上宰无为化，明时太古同。灵芝三秀紫，陈粟万箱红。王礼尊儒教，天兵小战功。谋犹归哲匠，词赋属文宗。司谏方无阙，陈诗且未工。长吟吉甫颂，朝夕仰清风。

这首诗虽然是和李林甫的诗，但通篇都在歌颂皇上，只在结尾处点出李林甫，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过多阿谀奉承，拿捏得很有分寸，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隆基让内侍吟诵了一遍，看了一眼王维和李白，对着玉真公主意味深长地笑道：“持盈，你慧眼识珠，将两位才俊引荐给朕，果然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李隆基又和李林甫等人寒暄了几句，便让众人都散了，起身陪玉真公主、杨玉环她们消遣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