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半居随笔」黑白键里流逝的梦与泪
【1】
晚上，打开手机看到吴老师的一段钢琴演奏，我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是我没有勇气给他说一声生日快乐。我只是紧紧盯着屏幕，静静地听那熟悉的钢琴旋律，飘荡在耳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伤。离开黑白键快两年了，两年时光，过得如此之快，快到埋藏在心里所有的梦想都要渐渐流逝了。
我走时，他的妻子对我说：“......小叶，这样吧，你去广东就当是放个假出去散散心，等来年也许心情好些了，你再考虑来不来黒白键，行不行？”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继续说：“等你回来，还是从你走的时候接手，咱们重新开始，吴老师接着教你，你看如何？”
我听了，心里特别难受，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的话让我好感动。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为我想得这样周到！”
她笑了起来，接着说：“你是吴老师第一个正正经经招收的学生，如果你不来了，吴老师真的会非常伤心，往后他可能再也不会收学生了！他说过，不但要教你钢琴调律，还要教你钢琴演奏，你应该知道，我和吴老师在音乐上都是非常专业的，师从名家。”
我看着她，尽力憋住想要掉下的眼泪，对她说：“好吧，我会的！”
“那咱们保持联系！”
“好！”
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下着蒙蒙细雨，间或吹来的一阵冷风，打在脸上特别的凉。我从黒白键走出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她还在那里，里面响起了一阵钢琴声，缓缓流淌在耳边，将我所有的思绪零落在风雨里，化成了一颗一颗的泪水，我还是掉泪了。
晚上，我回到家，望着窗外时大时小的风雨，想了好久，才给吴老师发了一条信息：“吴老师，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和你说再见，我走了，说生活所迫太过牵强，就当我是个没有毅力的人吧，我不配和你谈梦想，也不配和你一起肩负这个城市的钢琴调律事业。谢谢你教给我的一切，我会永远记住！”
发完，我丢掉手机，坐在窗前，一个人独自悲伤。外面的风雨，打湿了我的心，也打湿了我所有的期待和梦想。
许久，手机响了，我点开一看，吴老师回了信：“我理解你，不要想太多，先散散心吧，黒白键欢迎你回来！”
我看完信息的那一刻，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怎么擦都擦不掉。我朦胧的视线里，那响彻在风雨里的闪电，瞬间击碎了我的心。
那年春节，我一早就收到了吴老师发来的信息，以及一个红包，我一直忍了很久，在想要不要收？直到中午，我还是点开了，那是一千元钱，从我工作十几年时间到如今，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而且我早已离开了黒白键。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点开？为什么要收他的红包？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在他面前，我太卑微了！
【2】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给吴老师发信息，我能说些什么呢？我静静地看着他所发的每一条动态，看那些图片里的老师，看那些图片里的钢琴，看那些图片里的回忆，我的心，不禁落泪。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怎么选？或走？或留？我忽然又讪讪笑话自己，一切已没有意义，只是徒留忧伤。我没有勇气再走进黒白键，也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吴老师，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梦，早已连同生活里的污浊，洗涤在流年的时光里。
我曾一遍遍回想，那些我亲手调过的钢琴，他们现在又在谁家的角落里放着，是不是有一个痴迷钢琴的孩童正认真地弹着他们？还有那台中音前辈调过的琴，现在又是谁在弹呢？
我也一遍遍地回忆，第一次走进黒白键，在那个堆满钢琴的大厅里，我在里间整理调律工具，忙得满身是汗，当我走出来，吴老师看着我说：“啊，衣都湿透了，辛苦辛苦，先休息一会儿！不用急，慢慢来！”
我笑着说：“不辛苦，你先看一下，是不是这样子分类的？”
吴老师走进里间一看，说了句：“还行，我的标准是你要拿的每一个工具，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能找到它！”
我听了，心一蒙：“我的天，这么一大堆工具，怎么记得住？”
吴老师笑了：“熟能生巧！就像听钢琴单音，我敲一个音，你就要知道这个音是在哪个音域，什么音名？不急，咱们慢慢来，我一定能将你教成调律高手，呵呵。”
我的心稍稍松驰了一些：“好吧，我一定认真学！”
末了，吴老师向我招手，指着一台钢琴说：“来来，先感受一下钢琴键盘，弹一下！”
尽管我算是有点钢琴底子，但这会儿的我忽然很紧张，我摁在琴键上的手指仿佛有点抖，钢琴发出破破碎碎的声音。
吴老师说：“你不能这样子弹，记住，调律跟弹琴不同，调音时是要用敲的，像这样......”他说着给我示范了几遍。
我点点头，于是模仿他的方式弹了弹琴键，很多遍后，他才说：“对对，就这样，主要是找感觉，感觉很重要的！”
我们彼此相对，开心地笑了。
后来，我就从最基本的调律开始学起，找工具，使用工具，拆钢琴，装钢琴，调整钢琴，整修键盘，钢琴表面抛光上漆，磨榔头，维修击弦机构，更换钢琴琴弦，调中音区音律，调高音区音律，调低音区音律，四五度调律，八度调律......不过，很多都还没练熟，看似简单却是那么艰深。一个简单的听音，就得练好久，以致听音听到耳朵嗡嗡无声，脑子一片空白。
吴老师总是说：“听音练习练一会儿后，必须休息，不然会受不了的！”
我后来才休味到他这句话的深意，因为一个个单调的琴音，长久地作听音练习，能让耳朵短暂地失去听觉，甚至作呕。所以，心，必须先安静下来，必须适当地休息，否则是无法进行钢琴调律的。
我还记得，有一次吴老师带我外出调律，他边开车边给我说：“钢琴调律，需要长期地学习，因为你无法预料一台钢琴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所以要一直学，不是掌握了所有的调律技术就可以了，很多东西需要自己去慢慢捉摸和总结。”
我点点头：“我会的！”
他继续说：“另外，一个合格的调律师，不仅要会调律和维修，还要知道钢琴的基本知识，基本演奏技术，不然，一台钢琴调好了，不能亲身给人示范，那岂不是笑话？”他说完笑了。
我也笑了。我对他说：“我会认真学的，只是钢琴演奏不行，太初级了。”
他笑着说：“别急，来日方长，我到时再教你钢琴演奏。”
我听了，满怀感激地说：“太好了，谢谢吴老师！”
“客气......”
“呵呵......”
可惜，我没能等到吴老师教我钢琴演奏就已经离开了，那些留在心里的点滴，总是让我无比怀念和感怀，他是如此的热切和关怀，而我竟是如此荒诞地和他决别。
我曾在调律钢琴的间隙，弹过《泪》，我疑心他听到过，因此有一回他当着我的面将那首《泪》变奏弹过，瞬间就将我的心打动了，琴音如水，缓缓流淌在琴室里，叫人心醉，而又不失原曲的忧伤，真的太美了。
如今，这一切悄然而逝，那些过往的美好，零落在心底，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3】
今天，是吴老师的生日，我无法鼓起勇气向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就让一切感怀的心绪，存留在文字里，以表达对他的祝福吧！
我一边写着文字，一边听着他的钢琴演奏，那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总是猝不及防地将我的心打动，思绪久久不愿醒来。他，还记得我么？如果可以，我宁愿他忘了我，忘了我这个迷途于尘世间的卑微的人；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教过我这个还没来得及和他并肩开展远大理想的卑微的学生；如果可以，我宁愿就此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不再惊扰，如同尘世里的一泣沙子，悄无声息地随风而逝，不留一丝痕迹。
他曾经如此看重我，而我终究辜负了他。如今的我，又能谈什么梦想呢？
时光，就这样渐渐流走了，当走过如水的岁月，一切就像远逝的梦，梦醒了，也就碎了。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台，遥望夜空，听岁月如泣，看繁华甄灭，多少心事，散落在远方，散落在时间的长河里。
夜，如此深沉。心，如此孤寂。钢琴的旋律，响在耳边，击碎了心，落泪，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