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刘剑峰/一套书 / 开普饭

一套书

作者：刘剑峰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好久没有拿起这套书了；于我而言，工作再忙，时间再紧，也不应该是放下它的理由。

大学时期一度喜欢买书，过不了两星期，就背上当时流行的黄书包去市中心的书店逛上半天。拿到一本书，读读关于内容概要的序，看看关于成书经过的跋，浏览一下有关章节的内容，再考虑考虑价格，然后决定是否购买。买来这些书我并不急于阅读——学校图书馆里有读不完的书呢——只是当作精神食粮储存着，以备将来之需。也是缘分吧，那次在古典文学专柜，我一眼就发现了上下两册的这套书；封面淡淡的蓝灰色彩给人柔和安详之感，题写书名的黑色隶书大字又给人一种古朴典雅之美，序言表明它颇有地位很有影响的，于是我很快就以大约三天伙食费的价格买下了这套书。

买来之后，它就沉睡于箱底；毕业后又随我来到乡村，久而久之，第一篇的题目《郑伯克段于鄢》几乎都被我忘记了。后来参加本科函授学习，教授秦汉散文的刘兴林老师（后来登上过百家讲坛）要求严格，强调要通过考试必须多读作品；可是，有的作品听过讲解之后还是一知半解，加之函授教材又有诸多不足，于是我就找出这套几年不见天日的书，想让它助我一臂之力。记得《治安策》《报任安书》等长篇是借助于它才算勉强读懂了，于是认为它还有点作用；带着这种感觉，又读了其中几篇。后来考《训诂学》，试卷中的阅读材料正好出自这套书，而且我恰好读过，这样一来我对这套书就更好感了。

高中语文教材几经修改，文言文的分量更重了，初教时有些篇目自己阅读都感到困惑；那时备课资料缺乏，也没有网络，这套书就成了重要的辅助资料。所订购的练习册中的文言文阅读材料有一些也出自这套书，每每查寻它都能得到所需要的。这套书就如工具书，给我带来了方便，提供了帮助，我也逐渐认识到它的价值。

从根本上改变我对这套书的看法的还是无意中看到的一篇短文。文中讲林语堂无论是写作还是翻译，都曾有些啰嗦；后来他苦读一本书，文章不但分外流畅而且非常精练了，从而奠定了这位语言大师的坚实基础，而他苦读的就是我说的这套书。这套书的作用如此之大，为我始料之未及，我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了。闲暇时偶尔就拿起了这套书，可是因为工作较辛苦吧，加上水平有限，读起《原道》《原毁》这样的篇目颇感费神，经常不一会儿就眼皮打架，呵欠连连了；于是，有时午睡就干脆拿它催眠。

到了寒暑假，我总想精读几篇。品读《苏秦始将连横》《乐毅报燕王书》，我佩服古人超然的才气和斐然的文采；品读《谏逐客书》《狱中上梁王书》，我佩服古人精彩的整句和娴熟的技巧；品读《论贵粟疏》《屈原列传》，我佩服古人深邃的眼光和执着的精神。品读李白，方知“日试万言，倚马可待”并非言过其实；品读韩愈，方知“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并非夸大其辞；品读三苏，方知“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并非没有道理……书中的二百二十二篇古文字字珠玑，篇篇锦绣。

作为普通的语文老师，平时我读的主要就是教材，熟悉的也就是那些课文；诵读这套书，能接收到更多的语言信息，感受到更新的语言刺激；揣摩这本书，能见到更多的艺术手法，悟到更多的谋篇技巧。这种感觉与简单重复那几篇课文相比，如同丛林清泉之于静静池水，更加晶莹清爽；如同满天繁星之于点点萤火，更加明亮耀眼；如同郁郁森林之于棵棵树木，更加浩瀚幽深。作为中国文学的根，古典文学之悠远流长、博大精深，于是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熟读精思，方可化为我有。可是，我更多时候只是泛泛而读，印象肤浅，加上年过而立，记忆减退，那些文章读过之后就如过眼云烟。既然记忆的石头上已经满是痕迹，那么唯有反复加深才能留下印记。韩愈曾经“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学学古人吧，于是，清晨我有时朗朗而诵，夜晚我有时默默而吟，虽说不能背诵，也争取读熟一些。然而我终究是一曝十寒，未能坚持。林语堂精读全书，加之学以致用，笔耕不辍，终成语言大师，这就是文化名人胜出芸芸众生的原因所在吧。

虽说用功不够，仍然觉得获益匪浅，特别是语言审美能力好像有所增强。这套书的语言通畅如行云流水，凝练如精兵布阵。尤其令我叹服的是其文采，整句随处可见，气势贯通，不见雕琢，尽显典雅之质和整齐之美；整句与散句相结合，错落有致，不显板滞，尽显变化之姿和参差之妙。品味如此美文，就像美酒与佳肴交错享用，余香满口，韵味无穷……我的文字既不精练也不典雅，于是模仿古人尝试写作整句。看花容易绣花难，我写出的句子极不自然，甚至晦涩不畅；我不由感叹，写作要有丁点进步，都殊为不易。待到写得稍微有点像了，开始在下水作文中运用，虽说难以如愿以偿，但是较以往有味儿有起色，有的句子看起来也能得到一丝欣慰。

常常有些基础较好的学生，询问如何才能写出佳作，我总是向他们推荐这套书，要他们反复朗读，认真揣摩，同时动手训练；我认为，精读此书必定于写作大有裨益，它就有这么神奇。

大学古典文学作品教材用的是朱东润主编的那一套，那六本作品朋友今天借一本，明天拿一本，至今已是一本无存。所幸还有这套岳麓书社的《古文观止》，虽然年深月久，封面破损了，纸张发黄了，我对它的感情却与日俱增，它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无可替代。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不同年龄阶段，读书有不同的感受，但都会令人有所收获。现在气血不再旺盛，精力不再充沛，读书效率不如以前了；然而读书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不可以身体和工作为借口放下这套书。人家读书破万卷，倘若我能破此一卷，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