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版《道德经》第七章:道可左右

还原版《道德经》第七章全文如下:

道大矣,不肖。

夫唯大,故不肖。

若肖,柩矣其细也。

道氾氾乎,其可左右。

万物恃以生而不辞,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

成功遂事而不明有,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可名于大。

本章对应王弼本《道德经》两个不同章节,前三行为第第六十七章开头的一段,后三行为第三十四章上段。本章文本前三行以王弼本为底本,后三行以傅奕本为底本,并对勘诸本对底本作了校订。

根据“对立统一”原理,道是宇宙的反面,宇宙是相对的,则道必然是绝对的。还原版《道德经》第一章中,老子以“夺揫独立”四个字介绍了道的“绝对”属性:绝对一定是无形的,有形则必然是相对的;绝对又一定是唯一的,不止一个就谈不上绝对。然而,这两点依旧不能完整地表达“绝对”的概念。

本章是对第一章的补充,进一步阐释了什么是道的“绝对”属性。“绝对”的本质就是正反合一,相对性消失;就是没了正反,正就是反。“绝对”就是正反合一适用于一切对立面,体现在道,这就意味着道可大可小,可强可弱,可是可非,等等等等。道无所不是,又无所不能,老子谓之“道氾氾乎”。

“绝对”意味着道既是静又是动,所以道是没有运动的,更不会有运动轨迹,所谓“周行而不殆”是没有领会“绝对”的实际内涵,传世本中这句对道的描述显然为后人所添加。“绝对”意味着无就是有,所以道既不是无也不是有,认为道是虚空的、或道就是无,都是对道的误解,这种误读充斥于传统老学,至今仍十分流行。“绝对”还意味着弱就是强,所以道本身并无强弱之说,道奉行“公平公正”原则,体现为扶弱抑强,但这不等于道本身是柔弱的,道既不柔也不刚,既不弱也不强。传统老学中诸多似是而非的解读都是因为没有建立起“绝对”的概念所导致的。

本章,老子通过具体实例“道可大可小”向我们展示了“绝对”的具体内涵。然而,“绝对”更为深刻的内涵体现在“道可是可非”。“可是可非”意味着没有是非,意味着一切观念享有同等地位,应给予同样的尊重,这是道家思想有别于其他理论重要的分水岭,庄子在《齐物论》中对道家的这一理念作了尽善尽美的发挥。道家思想极其包容,归根结蒂是来自道的“绝对”属性。

“绝对”是《道德经》中最为核心的概念,它是老子思想中诸多重要概念的基础,但历来没有被充分正确认识。传世本《道德经》本章的文本几经后人篡改,老子原文的逻辑脉络已变得模糊不清。迄今为止,老学文献中几乎所有对本章的解读,都没有真正认识到“道可左右”说的是“大就是小”,就是一切正反合一,就是不论是非。

“绝对”意味着“大就是小”、“既是大又是小”

我们的宇宙是个“相对世界”,“相对世界”中,任何物体都是有形的,大小可以通过比较来判断,大就是大,小就是小。足球比乒乓球大,篮球又比足球大,不可能出现既是篮球又是乒乓球的情况。道是宇宙的反面,属于“绝对世界”,其属性与“相对世界”恰恰相反。“绝对”是无形的,可大可小,既是大又是小,“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大到无穷大,小到无穷小,是同一个东西。这相当于既是篮球又是乒乓球,是一个只有通过逻辑才能证明的概念,无法形象化,这是理解“绝对”的关键所在。

老子下面这段话就是对“绝对”这一概念的明确表述:

道大矣,不肖。 夫唯大,故不肖。 若肖,柩矣其细也。

只见道大的一面,这不是一个完整的道,所以说不像道。不完整是因为只有大而没有小,所以才不像道。倘若只有大就能像道,那么道小的一面就被彻底抹杀了。

“绝对”的属性与人们固有的认知完全相反,是人们未曾建立的概念,但它是正确认识道的基础。没有“绝对”的概念,就无法正确认识“道冲”、“大成若缺”、“大象无形”等一系列重要概念。传统老学就没有对“绝对”形成正确认识,因而对“道冲”、“大成若缺”、“大象无形”等概念作了一系列误读,把这些概念统统解读成了人的品性,而不是道的属性。

肖,像。不肖,不像道,意为不是一个完整的道。“夫唯大”,就是只强调“大”的一面,而没有认识到“小”的一面。柩,本义棺材,这里表示死亡。柩,老子本字当作“舊”。《金史·蔡珪传》:“燕靈王舊。’《康熙字典》:“舊,古柩字通用。”传世本将“舊”读作“久”,在此文义难通。“柩矣其细也”,是“其细柩矣”的倒装,意为道小的一面就消亡了。

怎样理解道既是“大”又是“小”呢?从空间上理解,道无处不在,大到整个宇宙,小到最细小的物质,到处充满了道,而道又是唯一的,始终是个整体,不可能肢解为碎片,所以“大就是小”。但这还不是“大小”的全部意义。道不仅主宰万物,这是“大”,而且还为万物所用,这是“小”。“大小”不仅有形体的内涵,还有功用的内涵。下文老子对此作了更深入的阐释,这也是还原版《道德经》将上下两段整合为一章的内在逻辑。

更进一步,“小”是“大”赖以存在的基础,没有“小”则没有“大”。如果道不能为万物所用,万物便不可能依附于道;万物之所以听凭道的支配,正是因为道能为每一个个体所利用。

这就是“大”与“小”的辩证关系,它体现在社会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王与民是一对大小,失去了民,王将不王。老板与员工也是一对大小,光杆司令将无法令企业运转。父母与子女也是一对大小,失去了子女的信赖父母将不再享有威信。

——唯大唯败,能大能小,方能天长地久。

道的“绝对性”体现在可左可右,表示一切对立面重叠

道氾氾乎,其可左右。万物恃以生而不辞,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成功遂事而不明有,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可名于大。

道无所不是,这意味着它既可左又可右,既是大又是小。万物以道续命道不辞拒,万物处处用道道不做主,这是道小的一面。造就一切却又无人知晓,万物归往却又不知主人,这是道大的一面。

“道氾氾乎,其可左右。”

“道氾氾乎”指道无所不是,既是小又是大,既是无又是有,既是静又是动,这叫做可左可右。道为何可称之为小?因为谁都可以用道,万物都在用道来维持生命,又在用道来解决各种问题、满足各种需求。道又为何可称之为大?因为一切都在被道所驾御,万事都是道作用的结果,只是人们以为是自己在发挥作用;万物都在听凭道的调遣,只是人们以为是自己在决策。

氾,又写作汎,两者皆通泛,本意广泛,这里表示道无所不是,又无所不能。其,代指道。左右,借指一切对立面,不仅涵盖了物理空间上的东西南北上下六合,而且涵盖了事物的强弱优劣等一切属性,更涵盖了意识与观念上的各种好坏、对错、善恶。

老子的“左右”有着极为广泛的内涵,这是“对立统一”原理所决定的。今天人们已经习惯于用“对错”去判断事物,用“好坏”去决定取舍,很难理解为什么道又是可对可错,可好可坏。

道难道不是绝对正确的吗?道难道还会分不清好坏、对错?又或者道当真没有是非标准?

老子的理论基础只有两条:“对立统一”原理和“公平公正”原理,“对立统一”是对客观世界的约束,而“公平公正”则是对社会价值观的约定。老子的价值体系中,除了“公平公正”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形式的价值判断。

这就意味着,今天人们已经建立起来的诸多价值判断,对与错,是与非,善与恶,在老子的价值体系中它们是不对不错,不是不非,不善不恶。比如,对天主教来说堕胎是罪恶,但在过去的计划生育时代,超生才是罪过,为了不超生而流产是光荣。可见价值判断都是有一定前提的。

这个问题的深入探讨涉及到深刻的社会伦理和价值取向,在此不作展开。

“万物恃以生而不辞,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

接下来,老子以道与万物的主从关系来进一步阐明“道可左右”的具体内涵。道与万物,究竟谁在支配谁?答案是:这并不是绝对的,两者的关系始终是辩证的。

生,指生存,而非出生。恃,依靠。不辞,不推辞。道不仅生万物,而且养万物,这是老子本体论的重要结论,老子在“玄德”和“三宝”等章节中对此作了更详尽的论述。道好比水,一切生命都离不开水的滋润,而水则毫不吝啬,任凭万物取用。一切生命也都离不开道的滋养,而道也是毫不吝啬,这就是“万物恃以生而不辞”。

衣被,为人所用,受人支配。这里以“衣被”喻道,表示道为万物所用。“衣被”在这里具有象征意义,道不仅是衣被,还是食物,甚至是智慧和力量,“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就是老子对道无所不是的表述。在老子本体论中,它们都是道的化身,从这个意义上讲,世间万物,谁都在用道,而且处处在用,并且是随心所欲地用,道并没有限制你怎么用,这就是“衣被万物而不为主”。

这两句都是在强调万物对道的支配作用,所以道表现为“小”。

“成功遂事而不明有,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可名于大。”

老子在“大成若缺”一章中阐明,万物看似自化,其实一切都是道化,只是到看不见摸不着,人们误以为道化是自化。这是老子本体论极为深刻的结论,而传统老学误读了“大成若缺”一章的核心思想,偷换了“看似自化,实则道化”的结论。

“成功遂事而不明有”就是“大成若缺”的另一种表述,指一切成就都是道所为,不仅是宇宙的演化,而且包括人们所做的一切,道想让它成则成,道不想让它成则败,但人们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明有”指不知道是“道”所为,与“若缺”异曲同工。

“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则又更进了一步。水任凭万物取用的同时,造就了一切生命都离不开水的神话,正是因为万物对水的尽情享用,决定了它们对水的绝对依赖,使它们离开了水便无法生存。道滋养万物,就是万物的生命之水,是永不枯竭的“源神”。道也因此征服了万物,一切都在按照道的法则在运转,然而万物却以为一切都是随心所欲,任凭自己的意愿在取舍,不知道真正的主人其实是“道”。

这两句都是在强调道对万物的支配作用,所以道表现为“大”。

“成功遂事而不明有”在几乎所有的《道德经》版本中均归入了“可名于小”的范畴,写作“万物恃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被万物不为主,可名于小。”“功成不名有”是指道成就了一切而不自恃,主语是道,而非万物,这与万物都在支配完全是不同概念,逻辑上不能自洽。

王弼本此段文字之后还有两句“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这句的实际内涵是求小才能成大,与道既是小又是大也是不同的概念。还原版《道德经》将这两句归属到了“见小曰明,守柔曰强”一章。但这一句在此出现,显然误导了人们对上文的理解,以至于“大就是小”的概念在几乎所有《道德经》解读中均未明确体现,导致传统老学没有形成对“绝对”这一概念的正确认识。


本章勘正说明

1. 相关章节重组及其依据

本章由王弼本《道德经》两个不同章节重组而成,前三行为王弼本第六十七章开篇中的一段,最后三行为王弼本第三十四章上段。

王弼本第六十七章的主旨是阐述道的“三宝”。但此章开篇却插入一段与“三宝”不相干的论述,大谈道之大小,像与不像,逻辑上难以统一。然而,涉及道的大小这段文字却与王弼本第三十四章主题遥相呼应,形成了紧密的上下文逻辑承接,故还原版将这段文字从第六十七章中摘出,与三十四章的上段重组成了一章。重组后的章节逻辑和内涵上均显得更为完整。

王弼本第六十七章开头一段文字如下:

天下皆谓我 [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上文 [ ] 内的一段文字是在阐述道可大小,与“三宝”的主题无关,还原版将其从第六十七章移至本章,作为本章的开篇。

“肖”的解读众说纷纭,甚至在版本上也出现了不同写法。《遂州道德经碑》、成玄英《老子道德经开题序诀义疏》“肖”作“笑”,帛书甲乙本、北大汉简“肖”作“宵”,有说“笑”、“宵”通“肖”,有说“肖”为“善”,有说“肖”为“法”,有说“肖”通“似”,莫衷一是。然而,若将 [ ] 内的文字与第三十四章放在一起,“肖”的释义则不言自明,“肖”取其本意“像”。道可大可小,只见大而不见小是谓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得全道,故不像,是“不肖。”不像的原因是只见大不见小。

这里对“久矣其细也夫”一句该如何断句稍加说明。“夫”字当断入下句,作“夫我有三宝”。王本及多个版本将此句断在“也夫”,实属误读。敦煌《老子道德经残卷》作“久矣其细也”,当为老子原本写法。蒋锡昌认为“也夫”连读为误断,“夫”当属下句,作发语词。蒋氏断句没错,但“夫”字并非发语词,而是“扶”的通假,还原版校订后的老子原本文句如下:

天下谐,谓俄。扶俄有三宝,恃而保治:一曰滋,二曰佥,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进一步解读见还原版《道德经》第十一章“扶俄有三宝”。

王弼本第三十四章分上下两段,上段的主题是“论道的绝对性”,也就是还原版本章的主体。“绝对”体现为大就是小、园就是方、内就是外、过去就是将来,这里老子通过道既是大又是小这一特征,向人们阐释什么是道的绝对属性。这一主题属于道体论的范畴。下段只有两句“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是阐述方法论,强调事物有其自身发展规律,从易到难,从小到大,故若能顺应事物自身规律,从小事做起,再难也能成功。这一主题属于道用范畴,与上一段的主题道体论分属不同范畴。上段论道体,下段谈方法,当各有所归。故还原版将这两句从本章中移出,归入了道用部分的“见小曰明,守柔曰强”一章。

2. 版本对勘校订及关键字考证

以下是还原版与十个有代表性的版本的对勘,以及关键字的考证说明:

道大矣,不肖。夫唯大,故不肖。若肖,柩矣其细也。(还原版) □ □ □ □ □ □ , □ □ □ 。夫唯 □ ,故不宵。若宵,细久矣。(帛书甲本) 天下 □ 胃我大,大而不宵。夫唯不宵,故能大。若宵,久矣亓细也夫。(帛书乙本) 天下皆謂我大,以不宵。夫唯大,故不宵。若宵,久矣其细也夫。(汉简本)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王弼本) 天下皆謂我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河上公本) 天下皆謂我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其小矣。(严遵本) 天下皆謂吾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傅奕本、范应元本) 天下皆以我大,似不笑。夫惟大,故不笑。若笑救其小。(成玄英本) 天下皆謂我大,不肖。夫唯大,故不肖。若肖,久矣其细。(景龙碑本)

此段文字,帛书甲乙本、汉简本及传世本均涉及三类错误:(1)一个章节的片段混入了另一章节;(2)混编后的章节出现了两处断句错误,其中一处竟将前后章节的文字断成了一句;(3)对老子原文若干字的误读,这也是错编错断的主要原因。此三类错误导致诸本与老子原本相去甚远。

王弼本完整保留了老子原文的“我道大”三字,是还原老子原文的关键突破口,其他诸本均脱漏“道”字,作“我大”或“吾大”。现以王弼本为例对还原老子原文分两步加以说明。

第一步,甄别混入部分的文字:

“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被后人混入了王弼本第六十七章的开头一段:

天下皆谓我 [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老子原文应该是:

天下皆(谐),谓我(俄)。夫我(扶俄)有三宝,寺(恃)而保之(治):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还原版“扶俄有三宝”对此段文字的校订有详细说明,在此不重复。

第二步,将混入文字独立出来,并对这段文字重新断句释读:

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 ——王弼本原文 道大矣,不肖。 夫唯大,故不肖。若肖,柩矣其细也。——还原后的老子原文

王弼本第一个“似”,汉简本作“以”,据楚简本写法可推断,老子本字当作“㠯”,汉简本读“㠯”为“以”,王弼本等传世本则读“㠯”为“似”,而实际上“㠯”当读作“矣”。“矣”当断入前句,通“已”,作“止”解”;“道大矣,不肖”意为,仅仅认为道大,这不像道,言外之意,道既大又小。景龙碑本无“似”字,殆为后人删减。

王弼本第二个“似”,帛书甲本及汉简本均无,此“似”为后人妄增。帛书甲乙本及汉简本“肖”作“宵”,成玄英本“肖”作“笑”。“肖”当为老子本字,义为“像”,“宵”、“笑”系后人误读“肖”而改。此外,帛书乙本此段文字句式与众本异,亦系后人误读误改。

王弼本“久”,诸本与之同。据楚简本用字习惯推断,老子原本“久”当作“舊”,“舊”古通“柩”。《康熙字典》:“《金史·蔡珪传》:'燕靈王舊。’舊,古柩字通用。”《白虎通》:“柩,久也,久不复变也。”“若肖,柩矣其细也”意为,要是只有大的一面就能像道,那么道小的另一面就彻底被扼杀了。

“久矣其细也夫”,帛书甲本作“细久矣”,严遵本作“久其小矣”,景龙碑本作“久矣其细”,三本皆为“久矣其细也夫”之讹变,且皆文义难通。

王本六十七展开篇剩余文字经重新释读后成了还原版“三宝”一章的开头。

天下皆谓我,夫。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王弼本原文 天下谐,谓俄。扶俄有三宝,恃而保治:一曰滋,二曰佥,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还原后的老子原文

还原过程详见还原版《道德经》“扶俄有三宝”,此处不再展开。

道氾氾乎,其可左右。(还原版) 道 □ □ , □ □ □ □ 。(帛书甲本) 道渢呵,亓可左右也。(帛书乙本) 道泛旖,其可左右。(汉简本)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王弼本、河上公本) 大道汎汎兮,其可左右。(傅奕本) 大道氾,其可左右。(想尔本、景龙碑本) 大道汎,其可左右。(成玄英本) 大道氾氾兮,其可左右。(范应元本)

各传世本“道”前衍“大”字,系后人妄增。本章的主旨是以道之可大可小阐述道的绝对属性。既然道可大可小,再以“大道”称之,不免自相矛盾,显然,“大”用于此绝非老义,故还原版不从。

“氾”,各本作“渢”、“泛”或“汎”,“泛”、“汎”皆“氾”之异体,音义皆同。“渢”作飘浮解与“泛”、“汎”音义同,但非本章用法;本章“氾”作广博解,而“渢”并无此释义,故帛书乙本“渢”系误读而改。又“氾”、“汎”或用单字或用重字,从语气上体味,重字义更佳,故还原版取重字。

除想尔本外,诸本首句句末均有语气词“呵”、“旖”或“兮”,字异但义同。楚简《老子》显示,老子惯用语气词为“唬”,今作“乎”,还原版依此惯例而改语气词为“乎”。

最后,帛书乙本“其”作“亓”,“亓”通“其”;且句末衍“也”字,系后人添加。

万物恃以生而不辞,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还原版) □ □ 遂事而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为主,則恒无欲也,可名於小。(帛书甲本) 成功遂 □ □ 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为主,則恒无欲也,可名於小。(帛书乙本) 萬物作而生弗辤,成功而弗名有也,愛利萬物而弗为主,故恒無欲矣,可名於小。(汉简本) 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衣養萬物而不爲主,常無欲,可名於小。(王弼本) 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愛養萬物而不爲主,常無欲,可名於小。(河上公本)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居,衣被萬物而不爲主,故常無欲,可名於小矣。(傅奕本、范应元本) 萬物恃以生而不辭,成功不名有,衣被萬物不爲主,可名於小。(想尔本) 萬物恃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衣被萬物不爲主,可名於小。(成玄英本)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成功不名有。(景龙碑本)

本章主旨是论道可大可小。道与物孰大孰小,取决于两者在互动中谁居主导地位。若物为主导,道居从属,则道视作小,反之则道视作大。本段文字义在言道之小,下一段文字义在言道之大。诸版本显然没有领悟老子这一主旨,对老子原文作了种种误读,并因误读而改动原文,将下一段“言大”的句子混入了此段的“言小”,并增添了原文没有的句子“恒(常)无欲”。想尔本并无此句可为佐证。

帛书甲乙本开头两句“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为主”其实是在言道之大。第一句是在说道无所不能又无所不成,第二句是在说万物无不归往,两者都在表达道是物的主宰,是道为大的特征。“萬物歸焉而弗为主”在帛书甲乙本的下一段文字中重复出现,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判断。与此同时,帛书甲乙本却脱漏了“萬物恃以生而不辭,衣被萬物而不爲主”两句,前句言万物依靠道获得了生命,后句言万物凭借道在维持生命,而道则任其取用,两句都在表示万物在支配道,是道为小的特征。“物”与“衣被”的关系是衣被为物所用,衣被也是一语双关,一方面以衣被喻道则表示万物都在支配道,另一方面衣被又代指一切维系生命的手段,这些手段都表现为道为物所用。“恃以生”三字,王弼本与河上公本作“恃之而生”,傅奕本、范应元本及景龙碑本作“恃之以生”,二者皆为“恃以生”的讹变。“恃”老子常用作非及物动词,如“为而弗恃”,“恃而保治”,故“之”系后人讹增。“以”,作连词,义“为了”,如“以儆效尤”。“而”系后人改。

“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汉简本作“成功而弗名有也”,各传世本作“功成不名有”、或“成功不名有”、又或“功成而不居”,都是“成功遂事而弗名有”的讹变,是下一段“言大”的文字混入了本段的“言小”,还原版将其重新归入了下一段。

“衣被万物”,汉简本作“愛利萬物”,王弼本作“衣養萬物”,河上公本作“愛養萬物”,傅奕本、范应元本、想尔本和成玄英本作“衣被萬物”。“衣被”为是,“愛利”、“衣養”、“愛養”皆为非。“物”与“衣被”的关系是衣被为物所用,故物为主而衣被受其支配,以“衣被”喻道则表示道为物用,故道为小。而“愛利”、“衣養”、“愛養”则蕴含了道为主物为辅,故所言实意味着道为大,恰恰与老子此处用意相反。故“愛利”、“衣養”、“愛養”皆为后人未明老义而妄改。想尔本“衣被萬物”后脱“而”字,虽不改文义,但句式或语气(强调转折)均逊色于有“而”字。景龙碑本后两句脱漏。

此外,除想尔本、成玄英本外,诸本均有“常无欲”、“故常无欲”、或“则恒无欲也”等字句,试图以“无欲”言道之小。然而,“无欲”并不能充分表达“小”,“小”表示谁都可以用,想用多少用多少。道无私无欲不言而喻,“玄德”一章已将此阐明,这里旨在阐述道为小,而引进“无欲”的概念并不能达到这一目的,足见有关“无欲”等字句系后人妄增,非老子原文,故还原版将其删除。

成功遂事而不明有,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可名于大。(还原版) 萬物歸焉 □ □ 爲主,可名於大。(帛书甲本) 萬物歸焉而弗爲主,可命於大。(帛书乙本) 萬物歸焉而弗爲主,可名於大。(汉简本) 萬物歸焉而不爲主,可名爲大。(王弼本、河上公本) 萬物歸之而不知主,可名於大矣。(傅奕本、范应元本) 萬物歸之不爲主,可名於大。(想尔本、成玄英本) 可名於大。(景龙碑本)

此段文字,诸本均缺“成功遂事而不明有”一句,是因后人将此句混入了上一段文字,还原版将其重新复原至本段,上文已对此作了说明。“明”诸本作“名”,“名”系与“明”形近而误。“不名有”言道为而不恃,整句并没有全的意思,而“不明有”则言万物不知是道所为,蕴含了万事万物无不是道所为,有“大”的含义。故还原版将“名”校订为“明”。

“万物归之而不知主”,诸本作“万物归之而不爲主”或“万物归焉而不爲主”,景龙碑本此句脱落,系后人抄漏。“不知主”与“不为主”,一字之差,失之千里。“万物归之不知主”,表示道就是万物之主,天下无不归往,只是万物从其主而不自知,逻辑上毫无瑕疵。而“万物归之不为主”,则表示尽管万物归之于道,但道却不是万物之主,而万物则各为其主;逻辑上自相矛盾,不可自证。“万物归之而不知主”当系老子原文。傅奕本及范应元本保留了老子原文,范应元注更指出,王弼古本也作“不知主”,与今天所见王弼本不同。

“可名于大”,帛书甲本、汉简本、想尔本和景龙碑本皆作“可名於大”;帛书乙本作“可命於大”,“命”通“名”;王弼本与河上公本作“可名爲大”,“爲”与“於”义近,但与上文非对文,当非老子原文;傅奕本与范应元本句末衍“矣”字,与上文不成对文,系后人添加。

附一:王弼本《道德经》第三十四章: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
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
常无欲,可名于小。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附二:王弼本《道德经》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
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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