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张居正注定要消逝的一年

文/诗来
说明朝历史,肯定要说张居正;说张居正,我想从万历五年的“夺情事件”说起。
某种程度上,这件事的意义被低估了。围绕“夺情事件”,从万历皇帝到群臣,每个人的反应和想法,以及由此展开的激烈争辩,不仅导致了此后明朝廷的动荡,更涉及到明朝赖以治国的根本伦理道德,即封建礼法观念。
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可谓是张居正“道德破产”的一年,在刻板地强调以儒家礼法治国的明朝,一个人如果在道德上破产了,在道德上不让人信服了,那即使他贵为皇帝或首辅,也难免受到严格的掣肘和诘难。
1.张居正父亲逝世前的大概情况
首先从张居正和他父亲的感情说起。
其父亲张文明乃是湖广江陵一落魄秀才,娶妻赵氏,生子张居正。从如今留下来的史料中,难以考证幼年张居正和父亲的感情好坏,但基本可以判断的是:张居正和父亲的感情就算不是“甚笃”,但也相当深厚。
和“少年神童”张居正不同,其父亲张文明连考七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一直到死,都是个府学生。张居正在仕途上节节攀升的时候,张文明父以子贵,用张居正自己给湖广地方官的信中说,就是颇有些“凭势凌铄乡里”。
万历五年初春,张文明刚患病时,张居正就想请假回乡。但当时朝廷正为14岁的万历筹备大婚事宜,作为内阁首辅,他无论如何脱不开身。
万历看出来张居正的心思,派人到湖广荆州张家探视,并厚厚赏赐。张文明接到皇上和太后的慰问后,拖着病体,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
万历皇帝和李太后这么做,既有正面效果也有负面效果。正面效果是抚慰了张居正,使他能安心在朝廷主持大局;负面效果是,皇上和太后越是诚恳地派人探望张文明的病情,张居正越是不好意思再提请假回乡的事。
是啊,朕和太后知道张先生父亲患病以后,亲自派人携带重礼探望,张先生您就安心为朝廷效力吧,不要操心老家的事。
期间,张居正也想过一个折中的法子,即把父母双亲接到北京。这样自己就不用回老家也能经常陪伴父母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可惜,张文明不同意。
表面上,张文明给儿子的信中,说自己不同意的原因是勉励儿子身负皇恩,应以朝廷大事为重,如果自己去北京居住,频频探视,会耽误儿子的工作。
至于会不会还有另一层原因,即张文明患病的身躯已经禁不起舟车劳顿,就很难讲了。
这距离张居正父亲去世,还有十一天。
毫无疑问,从感情上来说,父亲去世了,张居正内心是悲痛的。如果能够放下朝廷的大小事务,张居正是非常愿意回家守孝的。
依据这一点,我们可进一步作出判断:在夺情事件中,张居正以大局为重,不回老家守孝,不仅是一种政治托词,而是实实在在有苦衷的。
张文明于万历五年九月十三日病逝,张居正得知噩耗时,已经是十二天之后了。张居正父亲去世的时间点,正是张居正在朝廷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2.夺情事件的第一阶段
在整个夺情事件中,张居正一派先发制人,动作十分迅速。
九月二十六日,内阁辅臣吕调阳与张四维就向万历皇帝上疏,请求皇上“夺情”,挽留张居正。
吕、张二人之所以积极恳求皇上挽留张居正,原因在于内阁大权集中在张居正手上,一旦张居正离职丁忧,吕、张二人无力收拾残局,很有可能被政敌排挤出内阁。
十四岁的万历皇帝受到吕、张二人的奏疏后,立即下旨挽留张居正,并再次赏赐银两等物,以供丧事之用。
小万历皇帝很清楚:越是派人厚重去张府慰问赏赐,并厚办丧事,张居正就越不好意思硬要请假回乡了。
但张居正要把表面文章做足,更何况父亲去世,张居正确实也很悲痛。据记载,张居正这几天内,几乎三天没怎么吃饭,说“臣何敢中道弃去,但念生离臣父十有九年,愿赐臣归葬”云云。
在吕调阳、张四维面前,张居正多次痛哭。但吕、张二人知道张居正此时实不愿轻率离京,但碍于传统的伦理纲常,又必须做出样子来,否则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其实在吕、张二人行动之前,张居正私下和老搭档冯保已经协商好,由冯保及冯保指使的礼部尚书张瀚等人恳求皇帝,一定不要让张居正离京丁忧。
但张瀚这个人并没有积极恳求皇帝挽留张居正,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可能觉得张居正这次做得不对,父亲去世无论如何应该回家守孝;第二就是他不愿意站在张居正这一边,不是张居正一派的人。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还好,若是第二种可能性,则日后此人定会成为“倒张”一派的人。
九月底,张居正正式向皇上上疏,这份奏疏写得有点奇怪。它既处处强调父亲去世后自己的悲痛以及伦理纲常之重要,又不忘加上“非常理之所能拘也”这句很耐人寻味的话。
说白了,张居正希望皇上坚定不移地挽留他,但自己该做的样子一定要做足,否则,很容易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从九月底到十月初八,张居正向万历皇帝上了三份奏疏,都是恳求皇上批准他告假回乡。
好在万历此时的态度是坚定的,万历坚持说“朕还离不开张先生”,甚至准备派人把张居正母亲接到北京,好生奉养,让张居正安心工作,不用担心家里的事。
既然皇上再三挽留,不愿意自己离开,并作出了妥善安排,张居正顺水推舟,提出“在官守制”的折中方案。万历基本都允准了,并再次赐给张居正很多厚礼。
至此为止,可看作是“夺情风波”的第一阶段。在这个阶段,张居正一方面确实抽不开身,难以回乡丁忧,另一方面又不断做足了姿态,而万历皇帝也坚持挽留张居正,不让他回乡告假。
张居正基本达到了自己的目标,既能安心在朝廷主持大局,又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3.夺情事件的第二阶段
但很快,一些级别不高的官员开始弹劾张居正,其中言辞最为激烈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
在明朝中后期的官场上,这些级别不高的京官特别喜欢针对某位大人物进行弹劾,原因有二:第一,抓住别人的把柄进行弹劾,可以突显自己的道德高尚无暇;第二,如果能把某个大人物扳倒最好,就算扳不倒,也可趁机突显自己的存在感和份量,使自己的知名度倍增。
这第二点,就是后来万历皇帝所说的“讪君卖直”了。
万历五年十月十八日,翰林院编修吴中行首先上书疏劾,说张居正夺情违背“万古纲常”。两天后,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联名上疏,弹劾张居正是“贪位忘亲”。张居正大怒,廷杖吴中行六十,艾穆、沈思孝各八十。这四人都被打得气息奄奄,现场不可谓不惨烈。
从中我们看到,张居正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对待反对自己的人,手腕也是很坚决的。
这时,又有一个跳了出来,即观政进士邹元标。吴中行等人因为上疏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廷杖时,邹元标不过是一小官,他马上一疏反对夺情,言辞十分尖锐,批评张居正素来以“非常之人”自居,而他“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直斥张居正与禽兽无异。皇上大怒,下令廷杖邹元标八十。
由于之前贿赂过太监,邹元标虽然挨的板子不少,但总算没死在廷杖之下。他因此知名度大增,极为沾沾自喜(邹元标这个人性格执拗,后来在万历晚期和泰昌、天启年间,官运亨通,多次以道德纲常为柄,弹劾其他大臣,这是后话)。
据当时的人记载,受廷杖的人里,邹元标受伤最重。在发配充军的路上,邹元标腿部的血还涔涔流出。
在这一阶段,张居正以雷霆手腕,对带头攻击自己的人,予以廷杖或流放(当然这些都是万历皇帝默认支持的,正如万历皇帝认为,“邹元标这厮,狂躁可恶”)。
至此,当然没人再敢明面上指责张居正违背纲常了。“夺情风波”至此基本平息。十月二十六日,张居正向皇上表达了自己的苦衷。
万历再次安慰张居正,大概意思是张先生不必自责,不用把那些沽名钓誉的小人放在心上,朝廷大事还是要仰赖张先生。
此后一段时间,张居正就“在官守制”。一直到父丧期满,万历在平台召见张居正——这是“夺情风波”以来君臣二人首次面唔,此前都是通过奏折的形式沟通的。
万历皇帝先慰问了张居正,对他守孝期间认真工作的精神予以赞扬。张居正则感激涕零地说,皇上如果能早日恩准我告老还乡,不仅可以使我圆了乡梓之念,也可使我保全晚节(意思是想借助这个机会辞官,当然这只是一种姿态)。
事实上,此时内阁确实也离不开张居正。这也是为什么吕调阳、张四维一开始就积极恳求皇上挽留张居正,虽然把张居正排挤掉之后,他们两个极有可能上位。但内阁此时确实离不开张居正,让内阁正常运转,这才是当前的首要大事。
总结:夺情事件是万历初年的一件大事,简单评价一下此次事件中,各派力量的表现和行为。
张居正:是一个孝子,但也是一个不拘泥于伦理和人情世故的人。为了推进新政,对待反对派,手腕可谓是快、狠、准,非常具备大政治家的作风。
万历皇帝:一开始就挽留张居正,最大原因是朝廷此时确实离不开张居正;对于张居正父亲丧事的安排和照顾,也颇有“好领导”的素养。
冯保、吕调阳、张四维等人:积极恳求皇上挽留张居正,认为张居正是维持内阁运转的不可或缺的人物。
艾穆、邹元标、沈孝思等人:打折伦理纲常的幌子,对张居正和万历新政有所非议,企图迫使张居正离开朝廷。当然,也有一些人纯粹出于道德考量,认为父亲病逝,不回家守孝就是不对,身为首辅,如此不孝,不足以为天下树立榜样。
夺情风波中,张居正固然有不少苦衷,但张居正内心深处贪恋权位的性格还是有所表露,大概在张居正看来,大明朝“没有我张居正真的不行”;而此时的万历皇帝,无论是否看出来张居正对权位的贪恋,但至少他真切看到了这位张先生对待政敌的手腕,以及朝臣们“为了攻击对方而攻击对方”,找准一个机会,抓住把柄把对手搞臭的行为。
而这一切,都为五年后张居正逝世后,朝局的变动和万历皇帝对张居正态度的转变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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