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融入记忆最初的岁月……

编者按:

百读不厌的知青故事,有一千个知青就有一千个知青故事。有“3000万知青”的说法,那就应该有“3000万知青故事”吧。

粗粗看完稿件,已是凌晨2点,虽然熬夜无益健康,但有的夜还是熬一熬,知青们哪个不是“熬”过来的?

但正如作者所说:

“在跨时代斑驳的岁月里,在那段滚烫的热血融入奔腾的岁月里,我们没有选择放弃。是超越自我的忐忑与勇气,让我们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是积累的倔犟与顽强,成就出那个年代我们最酷的自己。

那深深浅浅留在那片黄土地的印迹,分享给我们的是蹉跎岁月经历过的坦然与饱受过沧桑的睿智。尽管用平淡演绎着本然,诠译着纯真,曾经的那份青涩与感怀,多少忧伤,多少欢乐,多少思索……”

那是一段融入记忆最初的岁月……

这张是我插队时的照片

披着黄昏的一抹夕阳,凝注着岁月流逝的时光,那一缕缕婉约不住缓缓散去的芳华,覆盖了一片又一片重叠的记忆……

曾经的青春早已成遥远的梦,但,用梦一点一点堆砌筑起的曾经,却让我们执著寻找着那段岁月留下的痕……

曾经历过的苦与乐,珍藏着过往的甜与涩……

踏着细碎的光阴,隔着一段段时光的记忆,那流动的风景,花语的呢喃,便是浓缩在光阴里浅唱低吟的旋律……仿佛仍然流淌着悦耳动听的乐曲,依然芬芳着泊满花瓣的馨香……浅踏着花香,静静拥抱着自己的影子,蓦然回首,那一片片散落的花瓣……是点点浪漫而又酸涩的回忆……是朵朵泪花与汗滴拼凑的记忆……

曾经的我们,风华正茂的激情已落幕,可盛开在记忆中的泪花,辗转在岁月的身影,用一段段青春的故事,诠释了我们锦瑟的年华。虽然,那些流逝的光阴,已走到了我写的这页故事的尽头,无须去嗟叹时光的无情和沧桑,那些印记或曾已淡化……唯有这页记载的时光,雕刻着芳华的印记,让那浪漫而短暂的青春岁月,还有,流淌在记忆中最青涩的笑容与炙热的情怀,为我们留下的眷念与缠绵缭绕嫣然……

也许,四十六年前,已被时光层层覆盖搁浅的那段知青的岁月,正是我们人生最美的花季……

1975年的我们,青春荡漾的年华,丰盈而奔放,那灿烂的美,是明媚的点缀!渲染着曾十八岁的天空……这,便是岁月留给我们最美的妆容……

当今天,我们透过那斑斓的阳光,铺开知青年代曾经历过的素笺……那段岁月的葱茏依然还在文字中典藏,指尖轻舞的行间,那写满莫失莫忘的絮语仍清晰可见……

当年,咀嚼着眼泪,肩扛着坚强,用青春的热情开垦的那段艰难清苦的日子,温润了我们人生的风雨,不仅装满了我们曾转身时的激情与浪漫,也装满了那段饱经风霜的岁月被汗水和泪水渗透的忧伤……

洒下艰辛,洒下甘醇,也把人生那只有一次属于我们自己的青春,洒在了农村那片广阔的天地……虽然也早已被风干,但,用我们淳朴堆积的过往,留在记忆里累累的画面,如掠过脸庞的风,时时触摸着内心那看不到的酸楚与感伤,是时间消融不了的记忆,都沉淀在那风吹不动的岁月……

或许,回忆就是装点生活的乐曲,曾品尝过的苦涩,经历过的萧瑟,烙刻着岁月的音符,那合弦成章的韵律,穿梭在四季轮回的序章里,随音符激昂,演奏着一季一季花开的曾经,一场一场落叶纷飞的风雨……那满目的繁华与沧桑填满了回忆,弥散在无悔的岁月里……

今天,在我随笔素淡的文字里,那已流逝的芳华,就让记忆来还原我们青春时的模样吧……

1975年的春天,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分离的季节。

那年,我高中毕业了,年龄还不满18岁,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一个选择。

在上个世纪的60~70年代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是城市毕业学生选择的主流方向,更是当时基层党组织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抓的首要工作。而这项工作,又涉及到了很多家庭的毕业子女是否执行插队政策或是否符合留城条件所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

母亲当年是居委会主任,又是党员,必须以身作则。首先要带头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农村去,才有理由去说服动员其他家庭的子女到农村插队。其实,在那些年,姐姐、弟弟和我都是妈妈亲自送我们到农村插队的。

在母亲的眼里,我们都还是孩子。1968年送姐姐插队时,姐姐还不满16岁;1976年送弟弟插队时,弟弟也就刚满16岁。母亲心里能不疼吗?

所以,75年我高中毕业后虽然还不满18岁,可比起姐姐还不满16岁就到农村插队了,我无怨言,也别无选择。听母亲的话,支持母亲的工作,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便主动把自己的户口单页交给了相关的部门。告别了母校,告别了自己清纯的学生时代和熟悉的校园,在锣鼓喧天的送别中,又告别了家人。带着简单的行装,一床被褥,一只木箱,一个军用挎包。

我清楚记得,那天是1975年4月10日。

上午9点,来自石家庄市各个中学应届毕业到农村插队的同学们乘坐的一辆辆的大卡车有序排着长队,都汇集在河北省展览馆门前的广场上,等待着接受河北省委及石家庄市委领导的检阅和欢送仪式。

当时,我作为整装待发的、石家庄市1975年应届高中毕业的第一批插队知青,也置身于其中,胸前佩戴的大红花见证了我们出征的盛况!

可就在我乘坐的大卡车即将启程,此时此刻,想对送行的家人与同学道别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婉约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像是断了线珍珠……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我不想把伤感留给为我送行的亲人,更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流着的泪水,便背对着家人和同学,频频地挥着手,告别了我从小长大生活了18年的城市。

就这样,作为知青插队,我来到了距离石家庄市区70多华里、地处石家庄滹沱河北岸的平原地区的正定县南楼公社南楼大队。于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千古画卷中也融入了我的身影……从此,走进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的日子就近在咫尺了。

南楼公社地处正定县的东北部,与新乐县接壤,南距离正定县城30多里地。虽说也是粮食主产区,但地理位置偏僻,地质条件差,沙地多,优质耕地面积少,所以,粮食主产的农作物都产量低。

老百姓按当时正定县区域划分,以县城为界,城南为河南地区,城北为河北地区。我记得,当年位于城南地区的曲阳桥村,因种植盛产的小站米(水稻)而得名,那时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小康生活,每年村民的分红分值都在一两元以上,是当年正定县出了名的富裕村。而我们插队的南楼公社,则处于正定县的北部地区,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那个年代正定县中的贫困地区。

当地曾经就流传着“南楼北楼一年吃个碌碡”之说,也就是说,土壤地质差,沙地多,风沙大,优质农田少,社员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到年底分红,分值很低,一天十几分的壮劳力,才能拿到一毛多钱的分值。

南楼大队地处南楼公社所在地,是公社所管辖的几个行政村中最大的一个,由12个生产小队组合而成。

记得,村里那时有一个果园,有一个磨面的磨房,还有一个榨油的作坊。在村子的北面坡上有一片小树林子,我记得,插队时我还到那片小树林子里嫁接过梨树呢。

当时对南楼公社来说,南楼村的状况,与公社所属的其他几个村子比比皆是,那还算是个“富裕”村呢。我们知青点里的三十几个知青,就分布在这12个生产小队里。

当年,我和三个知青被分配到了第五小队。那时的第五小队,是南楼大队中最穷的小队。后来我才慢慢地弄明白了,第五小队整体贫下中农多,家底儿薄啊!所以穷。像其他小队,如,九队、十队、十二队,中农富农成分的相对多,家底儿厚所以就富裕些。

走进南楼村,村口迎面墙上的两条标语非常醒目:

“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苦干实干拼命干!”

“为实现农业机械化而努力奋斗!”

而眼前所见的,却是坐落在村子里一户一户破旧的房屋,村民们贫穷的生活,以及对农作物从耕种、灌溉、施肥到收割的管理模式全靠的是手工劳作,这与宣传标语实现农业机械化的目标差之千里啊!当年,反映在南楼村贫穷落后的真实状况,其实也是70年代广大农村农民生活的缩影。

村子里在那个年代都还没有通电,到了晚上整个村子漆黑一片,偶尔也只能听见几声家犬的叫声,我们女知青晚上是不敢出门的。农民那时的生活很苦,整个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几家尚好的房屋,大都住着破旧的土坯房子。还有,通往村子里所有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村民们吃水,要到有水井的地儿去挑水,喝的是浑浊的井水。夜晚点的是煤油灯,为了节省点油钱,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天一黑就关上院门睡觉了。

那时,各小队的生产队长就是时辰,就是日头,社员们也都早已习惯了天天听着生产队长不厌其烦敲打的四次钟声,清晨,晌午,下午,夜晚,出工收工,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耳闻鸟声晨起、眼见夕阳而息的日子。每天“仨饱一个倒”,就是生活的全部。而且,村子里年轻人缺乏朝气,更没有蓬勃的激情,村里的精神面貌文化生活尤为匮乏,一年到头能看上县里的放映队来村里放一场露天电影,村民们倒也感到很知足别无奢求。那时好多和我们同龄的年轻人几乎都不识字连学都没有上过,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我们知青的到来,似乎给这个寂静的村子带来了些欢快活跃的气氛,尤其是我们几个女知青给村里带来了“亮点”,也成为了村里人眼中的焦点。走在村里的路上,总会听到许多村民在背后指指点点着……

“你看,这就是刚分到咱村里从省城来的知青学生娃,咋人家城里的学生皮肤就这白,这么细腻啊,穿衣打扮咋就这么好看呀!”

从他们言行举止的表情里,让我们感到的是羡慕的目光。慢慢地与村里的人们接触多了,好多年轻人也愿意和我们聊天,经常来知青点听我们讲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记得,从1975年我们插队那年开始,国家对知青插队有了新的政策和标准,比姐姐1968年插队的政策及安置条件好得太多了,要求各地方政府必须给每个插队知青拨款500元作为安置费。而且,石家庄市也针对插队知青有了更详细的政策,以局为单位落实与县、公社、大队直接对口衔接的政策。

我记得,石铁分局职工毕业的子女插队是栾城县对口接收,铁道部石家庄车辆厂职工毕业的子女插队是束鹿县对口接收,石家庄饮食行业职工毕业的子女插队是石家庄郊区对口接收,还有,石家庄地区物资局职工的毕业子女插队是获鹿县对口接收,当时的铁道兵学院的部队子女插队和市一轻局所属企业职工子女插队都是正定县对口接收,等等……并且,要以公社为点,派驻专职的知青带队干部,负责对本系统插队知青子女的协调管理。

那年,我们到南楼公社插队的知青,都是石家庄市一轻局所属的企业单位,分配到南楼大队的知青又都是石家庄市卷烟厂的职工子女,所以公社知青带队干部当年是由卷烟厂委派的。这样,就改变了以往几年知青插队后无人问津、无人管理的后续问题。

当年,正定县知青办为落实知青插队政策,要求各个公社有知青点的大队,必须给知青盖好集体宿舍。那时我们知青点的宿舍,就盖在村子的东北口紧挨着村边。

知青点宿舍大队是给盖了,可给我们盖的宿舍非常简陋。四面的墙体砌的是单砖结构,房顶上也就铺了一层油毡、一层领席、一层瓦片。而且,搭接房顶的瓦片铺得缝隙大还透着亮,做的门子和窗户封闭得也不严,房子的保温保暖性极差,即达不到夏天的凉爽更达不到冬天的保暖。

每到夏天的雨季,外面的雨大下,屋里的雨小下,外面的雨停了,可屋里的房顶还在嘀嗒嘀嗒不停地下着“小雨”。整个夏季,尤其是“三伏”天,屋里通风不好,闷热潮湿, 隔三差五地遇上晴天,就赶紧得把箱子里的衣服和床上铺的被褥拿到外面去晾晒。

到了冬季,由于分配给我们知青过冬取暖的煤少得可怜,所以,平时我们都舍不得烧煤取暖,也只能在下雪的时候才舍得把屋里的煤火点着取取暖。因此,冬天收工回到这“冰凉棒硬”的宿舍里,都裹着棉被依偎在床上的。晚上睡一觉起来,早晨一看,哇塞!我的妈诶!那脸盆里的水都结上了一层冰。

插队的那几年,冬天几乎我的手脚年年都被冻伤过,尤其是我的耳朵,两个大耳唇每年都被冻得红红的像两个小灯笼。

我们知青就在这用玉米秸秆围起院墙的院子里,整整地生活了四年。

尤其刚插队那会儿,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知青来说,从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经历,对农村的环境及饮食习惯都不适应。再加上知青点的伙食单一又差,几乎一天三顿饭都是就着白萝卜咸菜,啃着玉米面饼子,喝着玉米面粥,没有油腥也没有青菜,所幸我们干脆就把这老三样统称为“老三黄”了。整天就吃这儿饭,吃得我们这胃里直往上反酸水。

所以,每天下工回来,都先到厨房里转悠转悠,看看今天能吃啥饭呢?盼着哪怕一天能喝上一碗面汤或一碗疙瘩汤也行啊!可一看,唉!又是“老三黄”啊!干一天农活,肚子饿得不行,可吃到嘴里却咽不下去,干脆就不吃了。

可是到了晚上饿得也睡不着觉啊,我好想家呀!想吃妈妈做的炸酱面……想吃妈妈包的饺子……想吃妈妈炖的大锅菜……这时就感觉着这肚子里吉鲁咕嘟地直叫唤……就这么想着想着……就着含在嘴里的馋水睡着了……

后来,在知青带队干部与大队的协商协调下,为知青点配备了专职的管理员,负责知青点食堂柴米油盐及其他必备品的采购管理。因为,当时我们知青点的粮食都是从大队的粮库中领取,所以,带队干部与大队有关负责人进行协商后,在粗细粮的搭配上进行了调整,合理搭配每日的三餐。食堂的青菜分别到有知青的队里去分菜,赶上什么菜就分什么菜。同时,还安排村里的一个大婶为我们知青点做饭,逐步完善了知青在生活上存在的实际问题。

为了解决知青点吃水的困难,带队干部又与大队协商,在我们住的知青点院里打了一口水井,这样也就解决了我们三十多人吃水用水的困难。

知青点为了逢年过节能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在75年的下半年,管理员从大队会计那领取点知青安置费,到集上买了三头小猪仔。三头小猪仔喂到了快一年的时候,大都长到了有100多斤重了。76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为了改善伙食,杀了头猪,食堂留够了平常我们改善伙食的肉,剩下的我们每个知青还能分到了点。

八月十五那天,知青点为我们包了下乡后的第一顿饺子。虽说都煮成了片汤,可我们吃得还是挺香的,毕竟尝到了近一年来有肉香的滋味啊!这天我们点里还给知青每人分了一块一斤多的大月饼,这个八月十五把我们美得呀,都找不到北了,日子比原来过得好多了。

我们刚插队那会儿,从市里到村里的交通很不方便。

长途车到我们插队方向的车次,每天来回就一班车,如遇上雷雨下雪的天气,这一班车都保证不了。我们要是有事想回家,只能站在村口的公路旁,碰碰运气,就等着从这里路过拉沙子回市里的卡车了。

要是老远看见了公路上有车驶过来,就连跑带颠的恐怕司机师傅看不到我们,就站在公路中间给人家司机又是招手,又是跳跃,又是轮书包的,好让人家看见我们,把车停下来和司机说明原因想搭车回市里。那时的司机师傅们都很同情达理,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我们是知青,便摇下车窗玻璃,一招手,对我们说,上车吧。

下乡插队那几年,我还真搭过好几次这些拉沙子的车呢。有时候心里感觉得过意不去,送给人家司机师傅几个苹果,可人家司机师傅不要,还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也是插队知青,看见了你们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你们这些孩子这么小的年龄,就到农村插队了,都不容易啊!以后你们记住我的车牌号,只要看见我的车从这里路过,就招招手,我送你们回市里。”听了这些话,感到很亲切呀!

后来带队干部也知道了这些情况,就与烟厂的有关领导协商,在插队那几年的春节及农闲的时候,都是烟厂的车到知青点把我们统一接回市里。

说真的,75年我插队时,哥哥姐姐都参加工作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比起姐姐插队时好得太多了。像雨衣,雨伞,雨鞋,夏天穿的凉鞋,冬天穿的棉鞋,手电筒及日常的生活用品,四季换洗的衣服,妈妈都给我准备得很齐全。

插队的那几年,妈妈知道农村的生活艰苦,我每次回家都给我炸一两瓶肉末酱让我带着。临走时,再往我的书包里塞上一包红糖,对我说:“女孩子事多,在外面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啊!”

两个姐姐那几年,也经常到村里去看我,每次临走时都塞给我五元或十元零花钱,同屋的知青都很羡慕我有两个好姐姐。

记得,姐姐插队时,到了夏天的雨季,天经常下雨,就跟爸爸说,想要一件雨衣,爸爸却说:“到农村干嘛去了?别那么娇气,带个草帽就行了,穿什么雨衣呀。”其实,那时买件雨衣才两三元钱,可爸爸一直就没给二姐买。打那以后,姐姐插队三年就没再提买件雨衣的事儿。还有,姐姐穿的衣服大都是打着补丁的,袜子是自己用废旧线织的,穿的鞋子也都是自己学纳鞋底给自己做鞋穿。

现在想起来,姐姐插队时吃的苦受的罪,可比我插队时受的苦多多了,可姐姐从未抱怨过家里……

写到这儿,我的眼睛都模糊了,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真的……

真的……

想起来好心酸啊!

2007年我们几个知青在30年后重回南楼村看望当年给我们做饭的大婶及和村里的人们一起照的合影

我刚分到五队那会儿,虽说五队穷些,却把插队后的第一个开口笑送给了我。

记得,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每个小队不但有生产队长,还要设置一个指导员的“官衔”,为的是要加强生产队里社员们的政治学习。

那时,五队的队长大家都管他叫丑货叔,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子,憨厚沉稳的性格,不大爱讲话,一看就是种庄稼的好把式。而队里的指导员,大家都喊他“炮楼”,当年他30多岁,大大咧咧,是个出了名的马大哈,其实大伙送给他的这个绰号也很随他风风火火的性格,有时做起事来也不大着调。他的大名叫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插队那几年大家都喊他“炮楼,炮楼”的,我们知青也就这么称呼他。

我一分到五队,就听社员们讲了好多有关他的故事……“炮楼”指导员是五队的一面哈哈镜,有关他的笑话那可是多了去了……

听社员们讲,有一次他到县城的集上去卖梨。

站在他旁边的是卖杏的,人家大声地吆呵着:“卖甜杏呦……卖甜杏呦……”站在卖甜杏旁边的“炮楼”指导员,看人家一声一声吆喝着挺带劲,也就跟人家学着喊:“卖甜梨呦……卖甜梨呦……”他喊着喊着……不知什么时候这“炮楼”指导员就喊“拐弯”了,便顺着人家卖甜杏的也高喊着:“卖甜杏呦!卖甜杏呦……”

一声声的吆喝招来了好多来买甜杏的人,这时有一个想买甜梨的人来到“炮楼”指导员的摊儿前,看着他问:“唉!唉唉!卖梨的,你摆着个梨摊,不卖梨?你怎么也跟着吆喝卖甜杏啊?你到底还卖不卖梨呀?”

这时,“炮楼”指导员刚张开嘴正要接着往下喊……看着那个要买他甜梨的人一愣!说:“我正喊着卖甜梨呀?我喊差了吗?”

那个要买梨的人说:“可不是嘛,你一直吆喝着卖甜杏啊!你要是吆喝卖甜梨,我还问你干啥?”

“炮楼”指导员这才定了定神,拍拍脑瓜子,醒过味来了,冲着那个要买梨的人说:“诶呀呀!诶呀呀!俺地那个娘唉!俺地那个娘唉!我咋就喊差了,咋就喊差了呢?你买梨呀?我卖梨,我卖梨呀!咋不卖呀!”

“炮楼”就这么吆喝了一晌午,净替人家卖杏的吆喝了,自己的梨没卖出去几斤。

哈!哈!哈!

逗得他旁边卖杏的,买杏的,还有那位要买梨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炮楼”指导员这段“卖梨奇葩”的笑话,传遍了附近相邻的十里八乡。虽然过去四十多年了,可一直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十一

留在我记忆里的,还有五队那土得掉渣掉噶喯的乡土味十足的乡音……

有一家村民,插队时我们都喊她张婶,早年丧夫,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三个儿子,虽然很不容易,但这在农村来讲,有儿子壮家里的门面!更何况她有三个儿子啊!张婶在队里神气得很呀!

她三个儿子起的名字,那叫个土啊!老大叫火洞,老二叫窑洞,老三叫冒烟。三个儿子的名字就像是穿在一根棍上的糖葫芦,一喊就一串,火洞,窑洞,冒烟……火洞,窑洞,冒烟……

这一家四口人,就住在我们知青宿舍的隔壁。每天到了吃饭的点,张婶就站在自家的房顶上扯开嗓子,喊着她三个儿子的名字,火洞……窑洞……冒烟……回家吃饭喽……一天三顿饭,天天如此。

时间长了,到了吃饭的点,我们知青也都学会了。张婶站在房顶上喊,我们仰着头站在下面跟张婶对着喊,火洞……窑洞……冒烟……回家吃饭喽……火洞……窑洞……冒烟……回家吃饭喽……

其实,张婶那一声声的呼唤,不仅是呼唤三个儿子刻在她心里的符号,呼唤的也是那不曾褪色的乡音……乡愁……浓缩凝固在岁月里不曾脱落的印记……

十二

伴着炎炎炙热的夏日,听着那不知疲倦的“知了,知了”的一声声蝉鸣,来到南楼村插队两个多月的时间,便迎来了一年之中农民们最辛苦、最劳累的农忙时节——“三夏”,即夏收,夏种,夏管,称之为三夏。

每年六月的中旬,地里的小麦都熟透了,是收割小麦的最佳时机。趁着天气晴朗空气干燥,雨季还没有到来,在烈日之下要与“老天爷”争分夺秒抢时间,抢速度,在半个月前后一定要把小麦全部收割完毕。否则,如果遇到连阴雨天,收割不完的小麦就要烂到地里,晾晒不干的麦粒就要发潮发霉,一年到头起早贪黑付出辛苦就白费了。

所以每到收割小麦开镰之际,听社员们讲,大队都要召集全体社员做开镰前的动员。用那个年代最时髦的词,就是“抓革命促生产,搂起袖子加油干,战天斗地抢'三夏’,颗粒归仓做贡献”,来为大家鼓劲。

各个小队这时也把自己队里的场院用碌碡碾平,在场院的四周挑起几盏大气灯,准备大战半个月,确保夏粮小麦完毕归仓。

那时,脱粒机是生产队唯一的一台“现代机械设备”,所以,队里把这台机械设备视为“宝贝”,派专人把这唯一的“宝贝”精心检修保养。晚上让社员们轮班连轴转,用脱粒机把白天收割回来的麦子加工脱粒。

村民们积极响应号召,提前备好收割麦子的农具,早早地都做好了迎战“三夏”的准备。把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吃的细粮,到了麦收,家家都会像过大年一样,蒸馒头,烙大饼,炖鸡,炖肉,炒鸡蛋,来犒劳家人。

因为在那个年头,收割小麦是非常辛苦的,都是手工劳作。要起五更,打早起在下半夜的3~4点钟就要下地收割麦子了,这一干就是三四个小时,直到早上的日头升得老高了这才开始吃早饭。

听村民们讲,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过个麦收累得都要“脱层皮”,更何况你们这些刚从城里来的学生娃,从来就没有割过麦子,没出过大力,如今要干这么强重的体力活,不是俺们瞧不起你们城里人,你们根本就“扛不起个来,更吃不了这份儿苦”!

村里人说的也的确如此,记得,上学的时候,麦收到农村参加劳动,只是捡捡麦穗就感觉得好累呀!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对于从来就没有割过麦子的我来说,心都在打哆嗦啊!能受得了吗?

麦收开始了,受不了也得受,我们知青也随着社员们起五更打早起开始割麦子了。

一开始我还能跟得上趟,随着大伙一把一把割着麦子往前走,可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被远远地丢在后面了。看着人家村里的人一个个轻轻松松蹭蹭地割着麦子都打来回了,再看看自己割完的麦田连人家一半的距离都不到,几乎还在原地打转转,再抬头看着望不到边的地那头,心里这个着急呀!

天很快就大亮了,日头已升得老高了。这时,村民们的家人都把饭菜送到割麦子的地头了,馒头大饼吃得那叫个香啊!可我还弯着腰继续拼力地割着麦子……我们知青点没人把饭菜给我们送到地头,我们只能回知青点继续吃那传统的“三黄”——黄饼子黃粥黄萝卜咸菜了。

割麦子时,尽管从头到脚我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可脸部还是被太阳晒得通红,胳膊上被麦尖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拿镰刀的手也磨起了血泡……从小到大,我哪受过这罪呀!委屈无奈的泪水夹杂着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

就这样,跟头咕噜地连着半个月,强忍着疼痛,抹着眼泪,我还是坚持着起早贪黑收割麦子,晚上还要听着队长“当!当!当!”敲响的钟声去场院脱麦子……

场院里堆满了一躲一躲待脱粒的麦子,四周挑起的几盏大气灯把这场院照得通明。轰隆隆的脱粒机,在场院一响就是半个多月,我们也就听着这轰隆隆的声音,白天抢收麦子,晚上到场院轮班脱麦粒。每天干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哪还顾得上那麦垛干净不干净呢,靠在麦垛上就睡着了。

这是我知青插队后经历的第一个麦收,着实地让我体验到了什么是“脱层皮”的感觉。我插队后的第一个麦收,就在这“狼狈不堪”精疲力尽中勉强度过了……

十三

其实,一年之中最忙碌、最辛苦的农田劳作并不只是夏收,因为秋季的农作物种的种类多,在管理上更繁忙劳累。

这麦收一结束,像棉花、玉米、红薯、花生等,都需要施肥,除草,浇水。头上日头晒着,脚下热气蒸着,好多秋季的庄稼非常适应在“三伏”这闷热的桑拿天及湿度大的气候条件下生长。像棉花,这时需要掐尖,掰叉,更适应在这样的温湿度下对棉花喷洒农药杀虫剂消杀棉虫。

那时,背上背着几公斤配制好的农药喷雾器,喷洒棉花枝叶上的虫子。农药在阳光照射下挥发着刺鼻的味道,熏得头疼头晕,好几次被熏得都差点晕过去。

还有,炎热酷暑的三伏天,也正是田间玉米最佳的生长期。尤其是遇到下雨的天气,更是给庄稼施肥的最好时机。所以每每遇到这种天气,生产队长就迫不及待地“当!当!当!”敲起了钟。这下雨的天我们不但不能歇工,还要冒雨钻到一米多高的玉米地里,背上一筐又一筐的尿素化肥往玉米地施化肥。因为在这种天气的条件下给玉米施肥,化肥溶解速度快,最适应玉米生长期营养成分的吸收。

庄稼吃饱了肥,队长也乐得合不上嘴,可我们就惨了:扬化肥的手,却被化肥浸泡得都脱掉了一层皮;身上的外衣被雨水淋透,内衣又被汗水浸透;头发被雨水浇得也直往下滴嗒着水,整个人的样子像个从河里捞出来的 “落汤鸡”。

那滋味,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了。

2007年我们几个知青在30年后重回南楼村看望当年给我们做饭的大婶及和村里的人们一起照的合影

十四

地里的收秋结束了,紧接着就又该备耕种冬小麦了。俗话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这是祖辈传下的规律。农民们就是根据农历24节气在秋分时种小麦,如果种晚了,天气冷了就会影响小麦出苗,造成来年小麦的产量下降。

所以,秋分种小麦之前,要先把农田用犁重新翻一遍土,然后再往地里撒上从猪圈里起上来的农家肥平整好。这样做也是为了给耕种的小麦种子增加底肥,使小麦的苗出得全,出得壮,好过冬。一系列的工序都备好后,就开始往地里播种小麦了。

在那个年代,生产队都很穷,根本没有农业机械,牲畜也没有几头,犁地的这些繁重的农活还都要靠人拉肩拽。把麦种放到犟地的犟子里,一个人手扶着犟子,犟子上拴两根绳子两个人用力拉着犟子将挑好的麦笼播下麦种。

在那段种麦子的日子里,拉犟子的左右肩膀让绳子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可以这么说吧,摸爬滚打的四年插队生活,对于我们知青来说,农田所有的农活我们都尝遍了。经历过了春播、夏种、夏收、秋管、秋收、冬种等一系列农活的挑战,更证实了没有我们吃不了的苦,没有我们受不了的罪。男知青起圈,驾辕,犟地,支援唐山震后重建,样样干到前面;女知青改畦浇地,收拾棉花,拉车撒肥,喷洒农药,没有干不了的农活。

十五

四年的知青插队生活,不仅让我们更深地体验和了解了农村,在那片土地也深埋了我们杏花春雨般的青春梦想,那银铃般的歌声和笑声仿佛依然还在耳旁回荡……

记得,76年,77年,两年的春节我都是在南楼村过的年。

初冬,地里收完了秋,把冬种小麦播种完了,基本上就农闲了,所以就利用这农闲的时候。

离来年的春节还有一段日子,大队在我们知青的倡导下,召集了几个村里会拉乐器的和会唱河北梆子的社员,临时组织了一个“河北梆子小戏团”。因为,河北梆子是正定人们都酷爱的地方戏种,不管大人小孩都能哼哼出几句来。

当然,这个“河北梆子的小戏团”自然也少不了我了,我还是这个戏团的主力呢。于是,就利用农闲的这段日子,我们赶排了三个折子戏:《平原作战》中赵勇钢母亲被日本鬼子抓起来的那段戏,《龙江颂》中党支部书记姜水英到大坝视察水情的那段戏,还有一出现代折子戏《机智勇敢的小卓玛》。我饰演的小卓玛,大概的剧情,是讲小卓玛的舅舅是潜伏在国内的特务,窃取了国家的军事情报,聪明的小卓玛发现后,与舅舅在边境线上周旋的故事。

这三个折子戏排好后,整个大年的正月唱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因为在那个年代,过年文化娱乐在农村非常少见,当时附近其他的村子听说南楼村排了三个折子戏,还有知青参加扮演,就纷纷地邀请在正月里到他们的村里演戏,非常受欢迎。

我们知青与当地的农民一看就能分别出来,尤其在其他村子里演戏,一看演戏的里面,有知青,非常招人,好多村民都早早地搬着凳子在台下等候着。

有的还到后台来看我,她们都稀罕我穿的那身演出的服装。小卓玛是少数民族孩子,所以我上身穿的是妈妈托邻居从北京给我买的红方格子的确良上衣,下身穿的是大姐在北京给我买的一条粉红色小花的裙子。脚上应该穿皮靴,可是我没有,于是我就穿了双黑色的高腰雨鞋代替。

我们演的这三个折子戏,在当地非常受欢迎。当时我们也享受着当地的“最高待遇”,今天这个村子赶着马车来请,明天那个村子赶着马车来接,“好风光”耶!

十六

光阴流淌的这些故事,抚慰着岁月的蹉跎,将我们的容颜一点一点打磨掉了最初的模样……把我们每一滴汗水都融入了岁月的怀抱,每一滴泪珠都润湿了岁月的书签……有花香,有绿叶,有懂得,有阳光……

回望年华远去的背影,虽然靓丽的颜色留给了知青的岁月,可如今的晚霞却也让我们美得无暇……那回不去的曾经,其实,更多的是那不舍的积淀。

几年的插队生活,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农村的秋天。秋天,铺开的农田就像是精美的画卷……赤橙黄绿映照着秋色的静美。而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洒在田间地头的每一滴汗水,是播撒在田间的每一粒种子,在这收获的秋天呈现给我们的是累累的硕果……果园里的苹果和雪花梨,挂满了枝头,飘着浓浓的果香;沙土壤地里种的红薯个大又甜又面,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生粒粒饱满;地里弯腰俯首的谷穗,金黄金黄的玉米,白花花的棉花……都张扬着喜悦,透着笑脸。

朴实的日升月落,见证了庄户人家辛勤耕耘的收获。家家户户那缕缕的炊烟,不仅把温馨融入了晚霞,还有挂在庄户人家脸上那写满的幸福和微笑。

后记

这就是上个世纪60~70年代,留给我们记忆的回放。

知青,一部沉重的历史,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名字,共同的番号,更是时代潮流留下的印记!知青的那段生活,没有留给我们那份落日的瑰丽,却让我们把那份泥土般的朴素与芳香收藏。

虽已走过了四十六年,可在跨时代斑驳的岁月里,在那段滚烫的热血融入奔腾的岁月里,我们没有选择放弃。是超越自我的忐忑与勇气,让我们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是积累的倔犟与顽强,成就出那个年代我们最酷的自己。

那深深浅浅留在那片黄土地的印迹,分享给我们的是蹉跎岁月经历过的坦然与饱受过沧桑的睿智。尽管用平淡演绎着本然,诠译着纯真,曾经的那份青涩与感怀,多少忧伤,多少欢乐,多少思索……让那一路走过的每一个日子的起伏,重叠着记忆的滋生,渲染着那潮湿的记忆……

或许,那只是岁月留给我们的一个标点,是岁月的计数,可叠放在心底却是风尘里的记忆,从来不会想起,但永远不会忘记……

或许,只有光阴还记得,知青岁月里那片片雨落花谢的曾经,伴着花开花落的清香,陪伴着我们走过了温暖和熙的春天,拥抱了热浪沸腾的夏天,见证了静美秋爽的收获,也数着那默默不语的雪花在冬季里陶醉……因为那是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岁月就在这细品的慢酌中,一年又一年,拥着花开花落串起的日子,堆积成了岁岁年年……

感谢时光,感谢岁月,不仅留给了我们那段锈满斑驳的回忆与感叹,如今,也把人生百味皆尝后的夕阳绣在了落日余晖的晚霞里……

愿——

我们青春岁月的付出成为时代绚丽的彩虹,渲染着无愧于曾有过的经历!

写于2021年4月。

作者:宋继华

◆宋继华:那年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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