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西藏,谱写时代奋进征程” 征文 : 这是我家乡 / 刘紫剑

这是我家乡
刘紫剑
1
次仁的故事,应该从八岁讲起。
八岁的小次仁,胸前挂一个小筐,背上背一个小筐。每个筐里,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三四月的日喀则,天气依然很冷。虽然外套都裹在小羊羔身上,次仁还是跑得满头大汗。
他必须一刻不停,饿了,伸手抓一把糌粑,渴了,仰头灌一口“秋古”(从牛奶中提炼酥油后剩下的奶渣水)。放下这两只小羊,离村十多里的草场上,还有十几只待产的母羊在“喕喕”叫。如果不把这些幼小的生命尽快送回羊圈,极有可能被冻死。除了寒冷,在高原上四处游走、饥饿的狼和狐狸,还有天上盘旋的老鹰,也是小羊羔致命的威胁。
地上除了稀疏的枯草,就是大大小小的砂砾石子。次仁一边跑,一边小心地躲开这些硌脚的障碍。直到看见村口用木栅栏围起的羊舍,看到村里的土坯房,看到村巷里忙碌的乡亲,他才舍得把鞋穿上。母亲说过,一双鞋,要穿一整年。
“阿莫拉”(奶奶)抱过小羊羔,嘴里发出亲昵地啧啧,紧着把用羊皮做成的奶壶送到那些迫不及待的小嘴里。有些第二胎、或者第三胎的母羊,有了责任心,会跟着次仁跑回来,围着自己的孩子来回转。“阿莫拉”就会安抚它们,设法让它们亲自哺乳。
草场,如果叫草场的话,离村里越来越远,草也越来越稀少。“格拉”(师傅)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阴沉,冲着次仁大声地吼,嫌他早上来得迟,好的草场都被隔壁的生产队抢占了;嫌他送小羊羔跑得慢,眼看着又生下来好几只。母羊已经把胎盘和脐带吃掉,小心地一遍一遍把小羊羔身上的血水舔净,一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孩子。如果是上半天生的,赶晚上回家的时候,经过小半天的成长和锻炼,小羊羔就可以跟着回来。如果是下半天生的,就必须次仁用小筐子送回来。
草色还没有返青。一年里,不到半年的青草。多数时间里,“格拉”带着八岁的次仁,放牧着生产队的一千多只羊,来回找草吃。最远的地方,离村子十多里路。
次仁太累了,他在奔跑的过程中常常都能睡着。在村子与草场之间,他总是机械地跑着,忽然脚上一阵剧痛,把他从睡梦中拉回来。风从脸上刮过,云在头上飘过,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日喀则的天空与大地之间,来回奔走,小小的年纪,已经体会到了生计的艰难。
次仁不喜欢放羊,但是没有办法。做为家里的老大,他一点也不敢懈怠,要帮着挣工分,才能确保一家五口人不至于挨饿。
这样的生活,次仁度过了三年。第一年,次仁每天只能挣到半个工分。第二年和第三年,就可以挣到一个整工分了。这三年里,生产队新添的小羊羔,存活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在匆匆的奔波中,偶尔,次仁会停下脚步,擦一把额头的汗,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们。
次仁提出来,要去上学。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遥远的边疆也实行了土地承包,家里一下子分到了十几亩地,虽然都是贫瘠的旱地,但人们还是看到了希望。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母亲当然不让,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父亲终于点头同意了。父亲在兽医站工作,知道文化的重要性。
次仁比以前起得更早了,六点钟就爬起来,拾粪。牛马的粪便想都不要想,牲口的主人现场都处理了。所以,剩下的,狗粪和猪粪是最好的,它们体量大,不一会就会拾满一筐。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好拾的粪便,已被更早的人们捡拾走了。次仁用一个小树枝,扎羊粪蛋。黄土砂砾上,那些星星点点的黑色颗粒,成了这个少年最大的快乐。
等到太阳出来,次仁和村里的17个孩子,一起相跟着,越过一条河,到离村子十几里的吉定镇去上学。二十多个村子集合来的五百多学生,他们村的孩子们受到的嘲笑最多。因为他们村的孩子上学迟,年龄普遍偏大,多被老师安置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遇到提问,十有八九答不出来。
小学只有两门课,数学和藏文。学制也只有三年。
三年以后,萨迦县以及周边的四个县城,只招了一个49人的初中班。次仁和另外两名同学,成为他们小学的幸运儿。
初中四年,开设了五门功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藏文。次仁感觉到时间总是不够用,成绩总是不够好,每天都在埋头苦学。然后,1989年,他和另外37名藏族孩子,成为成都水力发电学校(现四川电力职业技术学院)的藏班中专生。
在那个气候湿润、水软风轻的城市里,次仁系统地学习到了汉语,大胆地与人交流,看不再光秃秃的山,看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看街上那么多的美丽女孩,兴奋而好奇地笑。
唯一的苦恼,就是吃不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是能吃的年纪啊。
晚上下自习回宿舍的路上,肚子一路大呼小叫。宿舍门前有一个小卖部,是学校统一经营的。次仁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会买一个面包,或者一包方便面。钱花完了,就厚着脸皮赊。
小卖部由一个阿姨负责,四十多岁的样子,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次仁。次仁后来才知道,按照学校的规定,小卖部是不准赊账的。而他当时,寅吃卯粮,赊账成了每个月的常态,等到月初家里寄来钱了,把各类欠账一清,又剩不下几个了。
时间长了,阿姨提出来,次仁可以勤工俭学,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次仁很高兴,跟着阿姨骑三轮车从外面进货,从库房搬货,帮着卖货,反正学业又不重,只要有时间,次仁都到小卖部报到。
阿姨有三个闺女,最小的那个,也在这所学校就读,每天下午几乎都来帮她母亲干活。有时阿姨忙,小卖部就留下两个年轻人经管。慢慢的,次仁发现他越来越怕看女孩子的眼睛了。两人眼神一对上,次仁就大脑短路,脸红得发烧,话都说不利索了。女孩子就嘲笑他的汉语,说还有这么笨的人呀,越学越不会说了。挖苦完了,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煮鸡蛋,有时是几个苹果,或者其他好吃的,斜着眼看着次仁笑。
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借着进货的名义,两人溜出去。次仁蹬着三轮车,车上坐着心爱的姑娘。次仁有使不完的劲,感觉能一直蹬到天边去。和风顺畅,柳丝轻扬,晚霞如画,歌声飞扬。次仁给姑娘唱藏歌。姑娘听不懂藏语,但能听懂音乐。听着听着,就哭了,不一会又破涕为笑。
然后,毕业的时候到了。姑娘被家里送到别的地方。次仁找过几次,总是见不到。一家人都避着他。女孩的父亲,也是学校的一个教授,托人给次仁送来一封信。信很简短,请他忘了自己的闺女,原因说来也简单:作为水电专家,他不止一次去过西藏,他明白次仁毕业以后,将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工作环境,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那么艰苦、那么偏僻、那么荒凉的地方。
次仁拿着那封信,在操场上坐了一夜。这一夜,他把自己所会的藏歌都唱了一遍,唱完了,重复唱,直唱到嗓子沙哑,发不出声。
天亮了,次仁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作为西藏电力工业厅的委培生,次仁到单位报到以后,借了三百块钱,回到他四年没有回过的家乡。为了供他上学,家里几乎没有变化。走进那破旧的栅栏院,低矮的土坯房,母亲抱着高出一头的儿子,哭得呜呜响。
次仁的第一份工作是拉萨市西郊小水电站的运行值班员,那是1993年。从那时开始,二十多年过去了, 次仁没有离开过电力系统,从拉萨,到阿里,到昌都,到日喀则……2020年8月9日,我在林芝市米林县藏中联网工程21标段项目部采访,党支部书记次仁坐在我的对面,黑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小平头,高而瘦。每次回答我的问题,他需要“嗯——”的一声过渡、思考,“嘛”的一声用来收尾。
嗯——党的政策嘛,就是太阳,在阳光沐浴下,我们藏民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嘛……
嗯——父母都在老家,他们喜欢日喀则。不是有首歌嘛,韩红唱的……“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青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房子也好嘛,三层楼,车子也有嘛。
嗯——爱人好嘛,在拉萨工作。孩子也好嘛,今年十五岁了,特别黏我,在上海上中学。自己考过去的,学习一直好嘛。
嗯——电网建设好嘛,每个进藏的电网工程送来的不仅是电流,更是暖流。他们送来了党的温暖,老百姓和中央的心贴得更紧了。电网建设工程是累、是苦,想一想我们吃点苦,乡亲们却过上了好日子。不说别的,就跟我小时候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
2
说实话,见到王建的第一面,我有点失望。
作为西藏电力建设公司参建藏中联网工程21标的项目经理,他竟然不是藏族。当然,也没有想象中魁梧的个子、黝黑的肤色。唯一有点特色的,王建有双大眼睛。这双大眼睛长在女孩脸上,势必顾盼生辉;放在一个敦实、憨厚的汉子脸上,在表情达意时,只是显露出更多的真诚。
说起来,王建和搭档次仁是校友,不过他比次仁低了整整十级,算是个小学弟。但他的学历要比次仁高,是个大专。
这对学兄学弟也是有缘,先后毕业于一个学校,辗转奔波又先后进入同一个单位,前年联手搭班子,共同负责起西藏电建公司成立以来最重要、最艰巨的一个电网工程建设项目。
还有一点相同之处,两人在学校里,都有过一段难忘的初恋。
无果而终的次仁,是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王建却是经过了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毕业后回到家乡,娶妻生子,孝老敬亲,一般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那个时候,王建只想着离开那座让他伤心的城市,走得越远越好。在学校的就业意向单上,他选择了最远的西藏。
一笔一划填下“西藏”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从来没有来过这块高原。关于西藏的点滴知识,来自于书本和影视剧,以及驴友的“心灵鸡汤”。他只是认为,西藏是可以净化心灵、安放灵魂的神秘天堂。
那一年,王建22岁。
如果把人生的经历分成若干个阶段,十七岁之前,算是王建的第一个阶段:早熟、持家的农家少年。
现在回想起来,是重庆市潼南县乡下的旖旎风光,是父母的终年劳作,是七八岁的时候背不起一大筐猪草委屈的哭泣,是十多岁时割麦子难以忍受的刺痛和扎痒,是十五六岁就利用假日外出打工的艰辛劳作……
不想到单位报到以后,第一份工作比打工时更苦。那是2003年的下半年,藏北那曲的青藏铁路110千伏供电工程,平均海拔4450米,初到高原的王建,胸闷气短,头疼欲裂,即便如此,还要跟着老师傅一趟一趟上工地,组塔,放线,常常干不了几下,天旋地转,王建就要蹲在地上喘半天。那时单位对职工的关怀远没有现在这么到位,除了吸氧以外,没有多余的保护措施。王建只能选择硬扛着,用时间慢慢地来习惯。
晚上回到宿舍,那时的活动板房也粗糙,顶棚有缝隙司空见惯。晴天的时候,还自我安慰,可以抬头看星星。一遇到下雨,自嘲的心情也没了,一个夜里,倒腾几个地方,早上起来,被子还是不可幸免地淋湿了。安全帽到了夜里也有大用处,这个放一个,那儿放一个,用来接水。
一进入十月份,天气猝冷,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王建有一件羽绒服,每天晚上都穿着它睡觉,用以保存身上可怜的热量。白天到工地去,坐在工具车的车厢里,一路的寒风呼啸,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麻木了,别人不扶根本下不了车,给中午准备的两个馒头也成了冰疙瘩。中午围着一堆火,王建学老师傅的样,把馒头扎在铁丝上,放到火上烤。烤酥一圈,啃一圈。刚开始喝不惯酥油茶,喝一次,吐一次,吐了再喝,硬着头皮往下灌,连续几次,肠胃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所以,王建有个观点:肠胃这个东西,是个贱脾气,好说不行,那就硬来。
王建呵呵笑:硬来的结果,就是现在西藏各地的饭菜,我是百无禁忌,吃啥都香。
中午,我在他们工地食堂吃饭,四菜一汤:水煮鱼,烧茄子,小炒肉,烧青菜,虾米冬瓜汤,白米饭一大锅。我说挺好呀,这么丰盛,嗯,味道也不错。
王建很自豪:那是——其他兄弟单位在我这吃过的都说好。这是四川的厨子,跟我们做饭不是一年两年了。其实说起来,还是领导重视,更多人性关怀,想着野外施工的兄弟们,工作苦一点、累一点,起码要把伙食保障好,吃饱了才有劲干活嘛。
王建更认识到这个工程的不同凡响:这不仅只是一个电网工程,还是一个德政工程、民心工程,是促进国家能源可持续发展、维护川藏铁路大动脉畅通的战略工程。工程建成后,可以提高一百五十多万西藏各族群众的生活质量,对于富民兴藏、民族团结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然而,工程的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王建板着指头给我罗列:21标段两条43公里多的单回线路,147基铁塔,全程处于高山密林中,沿线海拔3300-4500米,最高处的铁塔,人走上去差不多得一天;工程体量大,施工人员多,高峰时达500多人,是他以前当项目经理的三四倍;雨季时间长,从6月到9月,几乎天天都有雨;工程要求高,不管是安全、质量、技术……都比以前提高了很多。就以工程检测来说,施工单位有三检:初检、复检、专检,监理单位要检,业主单位要检、专业的质量监督要检,还有运行单位的检测,先后要经过七道手续。再说安全,每天出工前的班前后,收工后的班后会,每周一次的安全培训,不定期的安全教育和现场调考……在这么严格的管理下,截止到目前,我们的工程无一返工,现场无一事故,人员无一受伤。已经连续两个月,获得工程分指挥部的先进建设单位了。
次仁告诉我,别看王建年龄小,但水平高、能力强、技术精,是非常优秀的青年干部。他给我看一摞厚厚的荣誉证,从2006年开始,王建连续多年获得单位的“安全生产先进个人”或“先进工作者”。“这是个干实事的人,”次仁评价,“就是苦了他的老婆孩子……”
王建这种工作性质,整天在野外跑,一晃就二十大几了。父母眼看着王建的同龄人先后都成了家,快一点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知道催也不顶事,提前在家乡问好一个勤劳朴实的农家姑娘,熊柏霞。2006年春节假期,王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相距十六公里的小熊姑娘见面,两个人一点头,八天以后,就吹吹打打成了好事。
我起初以为听错了:八天……这也太快了!
王建呵呵笑:没时间呀。先结婚后恋爱,也挺好呀。
那年过了正月十五,王建就把新娘子带到拉萨,三十多个平方的单身宿舍简单收拾一下,就是新房。亲热不到一个礼拜,王建又到工地上去了。蜜月的热乎劲还没过,新娘子想跟着他一块去工地,王建坚决不答应,你是不知道工地上有多苦。熊柏霞一盘算,还不如在老家呆着,起码人头熟。拉萨倒好,海拔高不说,王建一走,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新娘子又回了重庆,在家里帮他侍奉双亲。2008年4月,先生了个女孩。2012年2月,再生了个男孩。儿女双全,“好”事吧。但王建很理亏,俩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女儿八个月大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回家,开了门他抱着孩子哭,妻子一边捶他一边哭。老二生育的时候,更危险,早产一个多月,当时老婆大出血。现在两个人一吵架,老婆就把这事拿出来,王建立马低头认输,没话说了。
他给我解释:真的内疚呀。人生人,怕死人。一个男人,再有多大的事,也不能缺席这个关口。所以我对老婆,说宠也罢,说怕也罢,只要她高兴,怎么着都行。
不光宠老婆,王建对两个孩子也是满满的宠爱。老婆有时候说他,不能无原则的溺爱。王建明白,但是做不到。“一年才能见几天呀,亲都亲不过来,那舍得说呀。批评孩子的事,教育孩子的事,讲道理的事,让老婆去得了。”王建很得意,“所以,两个孩子见我亲。每次我一回家,前后跟着我,他妈再也叫不过去。”
其实,最困难的时候,也就是老二出生的时候,当时在电话里听到老婆无助的哭泣,王建很困惑:我到西藏来干什么?我为什么要从事这样一份工作?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当然现在,都过去了。王建告诉我:当然有意义了。西藏是我的家乡,建设好藏中联网工程,就是建设好我的家乡。
3
和王建一样,把西藏认作家乡的异乡人,还有李凯,安徽送变电工程公司青年管理干部,对口交流挂职帮扶西藏电建公司的援藏人员,现任21标段项目副经理兼总工。
李凯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言谈流利,反应敏捷。他认为2018年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4月30日,女儿呱呱坠地,给组建四年的小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7月中旬,被提拔为送电分公司技术科的副科长。九月中旬,一天忽然被领导叫去,通知到西藏开展帮扶工作。对这项任务,李凯第一时间内心是排斥的,毕竟孩子还不到半岁,再加上手头的工作刚刚铺开。
但他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原因说来也简单。之前单位确定赴藏的那位同志因为家里有事,实在走不开,领导无奈之下,想到了他。他不想让领导继续为难下去。得到消息的妻子先是愣了一会,低低问一句:不去不行吗?
李凯沉默了半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妻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天是9月20日,五天之后,李凯就飞往拉萨,很快就来到林芝工地,开始了他全新的工作历程,也是全新的人生历程。
不同于故乡吉林德惠一望无垠的东北平原,也不同于工作地安徽合肥繁华拥挤的都市景象,一周的时间,李凯适应了高原的气候,融入到新的工作环境中。项目部41名管理人员,绝大多数是年轻人,和李凯的年龄不相上下。李凯对这群新的同事赞不绝口:勤劳、朴实……
作为项目总工,除了协助王建负责项目的管理、安全、技术外,李凯的主要精力放在各项工作的标准化和精细化上,从责任分工,到资料归档;从技术培训,到安规考试……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口,李凯不厌其烦,认真要求,精心提升,短短半年多时间,项目部的各项管理有了明显的改进。王建就认为,我们连续两个月获得综合考评第一名,这个荣誉可不简单,说来只是朗县分指挥部下属六个标段的考评,但其他几个标段都是内陆的建设单位,管理一向严格、规范,再加上,这个考评是由业主组织的,不打招呼,突击检查,可以说,检查结果是相对公平和客观的。我们西藏电建公司负责的这个标段,能够拿到、并且保持这个荣誉,李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李凯把成绩归结于两点,一是管理团队的精诚团结,从项目经理王建,到党支部书记次仁,大家一心扑在工作上。二是项目部的年轻人好学上进,乐于接受新观点、新知识、新技术。李凯带了五个大学生,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帮年轻人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专业技术……都有了空前的转变和提升。李凯认为,干好藏中联网工程只是他帮扶工作的一个目的,还是一点,就是通过这个工程,为西藏电建公司培养出一批技术专家和管理人才,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年龄只有35岁的李凯,一路走来,精彩不断。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东北电力大学”的通知书在一双双粗糙的大手中来回传递,两百多名乡亲热闹了三天,庆祝他“鱼跃龙门”。大学期间,他牵头组建了校电子技术协会,担任第一任会长,两年多的时间里,带着一帮有相同爱好的同学们,做实验,搞小发明,所以除了专业知识以外,也涉猎到了其他领域的知识。不想正是这一点爱好,对他以后的工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上班十年多时间,荣获国家实用新型专利10项,发明专利1项,单位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创新工作室,管理创新成果获得安徽省管理创新一等奖、国家管理创新二等奖,先后荣获合肥市五一劳动奖章、安徽省电力公司劳动模范。
李凯最骄傲的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就是我国第一条特高压工程,晋东南-南阳-荆门1000千伏特高压交流试验示范工程,施工点在河南巩义县,工作内容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黄河大跨越。时年24岁的李凯,随师傅爬在黄河岸边高高的铁塔上,放眼四望,天高地远,大河浩荡,禁不住一腔的雄心壮志,自豪感油然而生。后来,他又陆续参加了四次长江大跨越、一次淮河大跨越。他总结:咱们国家境内最重要的三条河流,长江、黄河、淮河输电线路大跨越,我都参与了。
我由衷地佩服:一个电建工作者,有这样经历的不多,为你庆幸。
庆幸我有一个好单位吧!李凯告诉我,他非常高兴的是,能够工作在安徽送变电工程公司,能够遇到一个关爱职工、以人为本的领导集体。2012年6月份,项目部在新疆施工,其时李凯刚当上项目总工,每天忙得脚不着地。相处一年多的对象焦传霞在电话里问他:年底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在哪儿拍婚纱照?宴席设在哪个酒店?
李凯吞吐了半天,说:咱们……推迟一年……行不行?
好在对象通情达理,没有过多责怪。放下电话,李凯长出一口气。不想这个电话,被项目部的负责人听到了,给公司领导一汇报。公司领导一摸底了解,原来不止李凯一个,工地上还有两个小伙子,也是一再推迟婚期。领导一拍板:来个集体婚礼,就放到工地上。
李凯给我看当天的照片:一基银白的铁塔上,大红横幅格外显眼“缘定戈壁,情系电网——安徽电力职工新疆西北联网工程现场集体婚礼”,三对新人正在放飞五彩的气球,近景是幸福的新人、洁白的婚纱、大红的地毯,远景是黄色的戈壁滩,是蔚蓝蔚蓝的天空。
4
华东送变电工程公司的22标段,和西藏电建公司的21标段,项目部都设在米林县城。两地相距不到两公里,这两公里之间,基本上也就是县城的中心,两三条街道,三五层高楼房,数百个行人,繁华程度不及内陆的一个乡镇。
采访这两个标段时,我住在县城东北侧的南迦巴瓦酒店,一路之隔,就是浩浩荡荡的雅鲁藏布江。两岸青山连绵,整天云山雾罩,正是藏中的雨季,一年八成多的雨水,集中在这几个月下。我是八月初进的藏,呆了一周时间,每天都有雨,只在大小而已。
难怪看见陕西送变电工程公司的黄助威时,这个身高体壮的项目经理眉头紧锁,看着天空发呆:这老天爷,能不能别下了……
陕西送变电公司承建23标段,项目部设在米林县的一个小山村,甲格村。车子出了米林县城,沿雅江逆流而上,大致方位西行,曲曲弯弯两个多小时后,把我放到公路边上的一排民房前。细雨连绵,我拎着行李看这房子,两层,外观陈旧,装饰是繁复的藏族图案,心里不由一喜:挺好呀,可以住住原生态的藏族民居了。
不想进到里面,和内陆的房屋没有区别,大白粉把墙壁挂得粉白,桌椅俨然是熟悉的办公桌椅。黄助威介绍,这儿原来是废弃的村委会,他们用了极低廉的价格租过来,重新粉刷了一遍,再到县城买些桌椅配进去,就是项目部了。和其他施工单位的项目部比起来,这儿条件不是一般的差。包括吃饭也是,我是上午十一点多到的,中午吃到了久违的陕西面食,也就一碗面而已,连个咸菜也没有。工人们每人抱个碗,蹲在院子里“吸溜”。
这个时候,天已放晴,黄助威见缝插针,又到工地上去了。年轻的项目总工马磊陪着我,不无歉意地笑:这个伙食……
我宽慰他:挺好的,我在西安,有时候也就一碗面。我是偶一为之,但你们就不行了,长期这样,只怕营养不良吧。
马磊苦笑:我们这个标段离城市远,项目部设在村里,对工程建设是方便了,只是苦了大家伙,地方太偏,买菜不方便,只能这么凑合着。
我看该标段的工程资料,线路的长度,工程的难度,和前两个标段没有大的区别。只是多了一份比较详细的地形地质分析:线路途经地形,其中峻岭5%、高山80%、山地15%;当地地质,普通土5%、松砂石35%、岩石60%,地质构造复杂,构造活动强烈,地震活动频繁;沿线山高坡陡,不良地质作用发育,以崩塌、滑坡、泥石流、危岩危石和冻土为主,具有点多面广、分布不均等特点。
马磊给我解释:这样的地形地貌、地质条件,一言以蔽之,输电线路工程建设所能遇到的、所能想到的困难,这个地方都有。所以我常常想,有了“这碗酒”垫底,以后什么样的工程,什么样的场合,我也不怕了。
他从电脑里找出照片给我看:悬崖峭壁上,岩石坚硬,草木青翠,褐色的工人撅着屁股,系着安全绳,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山顶用塑料布搭起来的简易帐篷边上,工人们正在吃饭,粗糙的皮肤,破旧的工衣,满面灰尘……背景是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是蜿蜒如玉带一样的雅江,是高远辽阔的天空上白云朵朵,是一只雄鹰展开翅膀,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天空上翱翔。
28岁的马磊,笑容总挂在嘴角,五年工龄,这是他参与的第三个工程,已经当上了项目总工。他是我走过诸多电建工地见过的数十个电建工人中,心态最好的一个。比如大家都认为供电单位比电建单位好,马磊不这样以为。他给我举例,他有几个同学分到了供电单位,都在县公司,工作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有他一年的经历复杂,不说电建工人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这份豪情和闯劲,就他每天接触的这些人,有县、乡、镇、村各级政府官员,有缠着闹着想多要点赔偿的老百姓,有找不到工头要不到工钱的劳务派遣工,有甲方、指挥部、设计单位、供货方……有的时候,还能见到一般人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领导,你像……他板着指头给我罗列。
马磊和爱人是高中同学,虽然大学不是一个学校,好在都在西安,同学聚会的时候互生好感,大二的时候明确关系,毕业时候谋划以后的生活,马磊给爱人描述电建公司多么厉害,收入多么高、效益多么好……妻子学历很高,是个学法律的研究生,不过隔行如隔山,完全听信了马磊的话,结婚以后,才明白电建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工作性质。两人去年“五一”摆的酒席入的洞房,八天之后马磊就到工地去了,6月12日回去参加安全培训,妻子憋了一个多月的火气终于得到发泄,狠狠把他教训了一顿,具体细节“不宜描述”。离家那天早上,妻子给他冷笑:想得美,你走不了。马磊不以为然,出门前一检查,身份证不见了,给老婆又是示弱又是讨好,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身份证拿到手,匆匆就往机场赶,差点误了飞机。
两人每天都视频,大约半个小时,多数时间里,都是老婆在那头说,马磊在这边笑着点头。他给我解释:人家学法律的,咱吵不过呀。再说了,即便吵得过也不能吵。吵得赢吵不赢只是战术问题,想不想吵却是战略问题。战略对头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夸他:虽然你结婚只有一年,但悟性高、认识深、态度好,家庭生活一定幸福。
到了中午,米林县发改委副主任拉巴次仁来到项目部检查工作,老远见到马磊,很热情地打招呼,还给他递烟。马磊给我现场比较:咱们内陆的县级干部,牛逼哄哄;人家藏族人就不是这一套,看人不重身份和地位,重交情和人品。
拉巴好像是第一次来,把项目部的几个文件夹翻了个遍,给我翘大拇指:你们国家电网这个公司厉害,在我们所检查的企业里,你们是管理最严格、最规范的一个。拉巴又坐定了,给项目部传达三个意思:第一,这次检查是雨季安全普查,前两天某地塌方,伤了几个人;第二,县里要求,山上不能住人;第三,县里要求,雨天不能施工。
黄助威一个劲点头:放心吧您呐,我们和您一样小心。
快到中午的时候,拉巴交代完了,拍拍屁股就走,老黄和小马拦不住。我看着远去的车辆,禁不住感慨:没想到藏族的政府干部,也这么敬业、负责。
马磊点头:其实我发现,藏族的老百姓,身上有好多优秀的品质,纯洁善良,知足常乐,与人为善。就说我们项目部吧,晚上睡觉,办公室也就是一把小锁,发电机和洗衣机就搁在院里,院子几乎是敞开的,在这个地方一年多了,没丢过任何东西,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我问:当地藏族老百姓对你们就不好奇吗?
马磊说:他们更关注自己的生活。一般来的多是小孩子,五岁半的其米央珍,就住在隔壁,暑假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这儿转转,那儿转转,我们把电脑打开,给她看动画片、玩游戏。还有的老乡,过来复印个照片、证件什么的。其他时间,他们就忙着喝酒、唱歌。
不干活吗?
干呀,一年也就忙四个月,五六月份挖虫草,七八月份采松茸。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就是玩,自给自足,自娱自乐。
我是8月10日中午到的甲格村,12日上午离开,不到两天时间里,避居大山深处的这个小山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感觉此地的藏民,就像神仙一样过日子,只有四五十户200多人口的一个村庄,竟然还有酒吧。夜里十二点,我完成手头的稿子,还听见他们在唱,男男女女,煞是热闹。虽然听不懂藏语,但那歌声中的安详、幸福、快乐,却可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
这里的时差与内陆相比,约一个小时,早上天亮得迟,晚上天黑得慢。第二天吃过晚饭,好不容易等到雨过天晴,我想出去走一走。马磊拦我:都八点了,天快黑了……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一个人沿着公路走。
放眼四望,是高大巍峨、层层叠叠的群山,山的上半部分都被白云笼罩着。感觉那云就是从山里生长出来的,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在天空汇聚起来,不断地加重、加厚,只有左后侧的云层后面,隐隐透出金黄的亮色,提醒我:那是落日,那是西方。
沿着雅鲁藏布江,我就这么一直走,拐过一道弯,又是一道弯,忽然——
耳畔听到人语声,是一声简短的、隐约的、快捷的、命令式的口气。我猛然间惊醒过来,左右看看,四周绝无行人,群山静默无语,雅江涛涛奔流,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鸟想必也休息了,天地间静得可怕,暮色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和力量,一点一点压下来。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全身,我心底生出深深的恐惧,我是在西藏的高山大河之间呀……
扭头一路狂奔,直到转过一个山脚,甲格村的灯光出现在眼前,我才长出一口气,调整心情,放慢脚步。村口的矮墙上,两个小女孩舍不得回家,还在玩。
简短的交流后,我知道,她俩分别是三年级的卓玛,和二年级的央珍。她们用流利的汉语问我:你是到这来旅游的吗?
我指指远处山上的铁塔,暮色中只能看出个大概的影子,说:我是来这里架铁塔拉电线的,这条线路修通以后,你们村里以后再不会停电了,冬天也再不会冷了。
两个小姑娘就把右手高高举起,对我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哦,你就是送来光明和温暖的电力叔叔呀。老师对我们说了,要感谢你们。
作者简介:刘紫剑,男,1973年生,山西芮城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八期学员,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曾获中央企业“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工业文学奖、《北京文学》小说奖、梁斌文学奖、草明文学奖等;现居西安。
《大家》书画:画家赵小杰作品
赵小杰,1974年生于秦皇岛,现居住北戴河。2007年师从孟祥顺老师门下学习国画,孟老师赠送堂号【风林堂】,2015年师从唐坚深造国画,现为河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秦皇岛市美术家协会理事,北戴河美术家协会秘书长。
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内、国际画展并获奖,作品【瑞雪】入选2012年全国【百年百虎】国画精品展(中国美协江西美协举办),并在印度等国展出,部分作品被国内外收藏家收藏。
赵小杰与唐坚老师合影
赵小杰和孟祥顺老师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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