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配出轨

1

陈尧要和韩娟结婚,做上门女婿。

韩娟是独女,家里人不想她远嫁,一直想找个女婿入赘。陈尧和韩娟第一次见面,韩娟就很直接地问他,你愿不愿意倒插门?能接受这个条件继续谈,不接受就拜拜。

陈尧愣住,为韩娟的猛、刚、狂。

陈尧家在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前面有三个姐姐,家里指望他光宗耀祖。难道好不容易考大学出来,就是为了回到那个只会生虱子的家里,建设新农村吗?

不,陈尧一点也不愿意回去。

韩娟再次追问他愿不愿意留下之后,陈尧回答,我能接受,在哪儿生活都无所谓。

韩娟脸上有了笑容,声调也柔下来,陈尧,你的名字挺好听。

陈尧很老实地回答,我们家那里有座山叫尧。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韩娟的话,让陈尧心思一动,看来韩娟对他很满意。也是,除去没啥背景,家庭条件不好,陈尧还是不错的。长得一表人才,专业也不错,虽然目前的单位不怎么样,但那都是可以想办法的。

陈尧和韩娟谈得很顺利,一段时间后,韩娟带他回家见了父母。陈尧的愿意入赘,是韩娟家最满意的砝码。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陈尧从来没提过带韩娟回家,他那穷得只剩墙皮的家羞于见人。

现在谈婚论嫁提到议程,再不见父母不像话。而且韩娟家提了要求,他们家花一百万买了房子,又装修好了。陈尧家总得意思意思,买辆车吧,便宜点也行。

对大城市的人来说,这要求不算太过分,可对陈尧家……恐怕连一个车轱辘钱都拿不出来。

他妈出过车祸,一只胳膊残了。他爸木讷寡言,只能打点小工挣钱。

2

为了买车的事,陈尧睡不着。他想到用公积金贷款套出点钱,手续办起来挺麻烦。

韩娟说,陈尧你到底啥意思,让你家拿点钱买车就这么难啊,如果你再这么墨迹,咱俩的事儿就算了。

陈尧狠狠心回了趟老家。挑了个韩娟在外地出差的时候,他根本不想带韩娟回去。

三年都没回了,结婚这么大的事,总要和家里打个招呼。

站在黑黢黢的房子前,陈尧的心情比房子还灰暗。家还是像他走的时候一样破破烂烂,房间里白天也是阴暗潮湿的。

陈尧带了点钱回来,搁在埋汰的桌子上。然后他把结婚的事和爸妈说了,也说了韩娟家条件好,不用他们费心。

爸妈都没吭声。

在家待了三天他就走了。几个姐姐赶来送他,上了火车他才发现背包里塞了一卷钱,他爸妈在他留的钱里又加了点。还有几床粗布床单,是姐姐们送的。毕竟是结婚大事。

那些钱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不知是多久攒下来的,熏湿了他的眼眶。

陈尧回来没和韩娟说,悄悄地找人借了两万块。加上自己这几年攒下的钱,凑了五万块。

他把那些钱摆在韩娟面前,韩娟嗤笑,就这点钱够买个电动三轮车?

陈尧喏喏地说,其实就算没车,我们可以坐地铁,公交,打出租,也很方便。等过几年手头松了,再买个好车。

韩娟肯定不舍得为一辆车分手,他是掐准了,因为他也舍不得。

韩娟的脸黑了,陈尧不看她,也能感觉到那双眼里的光足够瘆人。像巨大的冰雹,一块就能把他砸死。

他在这堆冰雹里,将自己埋了起来,连带着他的自尊心一起埋了起来。

3

婚还是结了,车子也是韩娟家买的,对外说是陈尧家给的彩礼,给他脸上贴了金,也让自家面子好看点。

婚礼时陈尧家里没来一个人,他没通知他们。

除去家庭的因素,他们的婚姻还算幸福。婚后韩家就找关系给陈尧调动工作,进了国企。工资翻了番不说,而且清闲稳定。陈尧知恩图报,每天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做饭,洗衣,收拾屋子,大小活儿他都承包了。

韩娟很快怀孕,陈尧更是把她当成女王供着。韩娟想吃什么,哪怕是半夜三更,他也爬起来颠颠地出去买。有时为了一碗馄饨要跑半个城。韩娟一句不好吃,哗啦倒了。

陈尧心疼,她不想吃明明可以给他。

韩娟生了个男孩,陈尧想带回去给他爸妈看看。韩娟不同意,去那鬼地方干嘛,这辈子我都没打算去。

陈尧说,我们家的第一个孙子,难道不该带回去看看吗?而且,从结婚到现在,你还没去过我们家。

韩娟从鼻子里冷哼,你们家给过我什么,这是我的孩子,我不想给谁看就不给谁看。

陈尧不想吵架,妥协是他维护尊严的方式。恰好韩娟爸胆结石手术住院,陈尧在医院伺候得尽心尽力。岳丈喜欢他,他便提了想带孩子回家的事。岳丈从中周旋,韩娟才勉强同意。

有些事需要交换条件。

为了这次衣锦还乡,陈尧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在韩娟的黑脸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才走到那个落后的小乡村。屋里站满了人,几个姐姐举家来欢迎他们。

韩娟紧紧地抱着孩子,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群抢劫犯。

气氛冷场,陈尧有点尴尬,给他爸妈介绍韩娟,没见识的父母和大城市来的儿媳,场面更是天寒地冻。他把孩子抱给爸妈看,他们居然给了个红包,说是城里人都时兴这个。

这个红包成了韩娟嘲笑陈尧的把柄,五百块钱,亏拿得出手。

可陈尧知道,这五百块钱是他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4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走了。回去的路上,陈尧指着窗外的一座山说,你看,那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尧山。

韩娟眼皮没抬一下,她早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过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

回去后,孩子生了场病,韩娟把陈尧骂得狗血喷头,这么小的孩子,非要颠簸那么久,不生病才怪。

陈尧不敢吱声,说什么都是狡辩。

他在将来很久的日子里,都要习惯韩娟冰刀一样的冷嘲热讽。而他的嘴巴只有一种功能,为老婆吹出彩虹屁。

过了几年,孩子读小学那年,韩娟有了外遇。

陈尧知道的时候,他的朋友圈里都传出花来了。他不是愚钝到没有一点感觉,而是他不愿相信。

韩娟被对方的老婆在宾馆抓了现行。丑事被揭开了,谁都没脸。陈尧提出了离婚,再窝囊的男人也受不了这顶帽子。

韩娟爸妈出面给陈尧做思想工作。他在单位这么多年一直原地不动,而现在正好,有个副主任的空缺出来了,大家都挤得头破血流。陈尧从没想过这个职位和自己有关,他没那野心,也自认没那能力。没想到韩娟爸爸提出,可以给他找人脉,助他一臂之力。

随着陈尧的意外升职,离婚的事不提了。陈尧才发现,婚姻里很多事情,都可以等价交换。因为有同等的交换,才能换回心理上的平衡,和生活中的平等,平静,平和。

日子似乎如常地过下去,但有些东西有不太一样了。

陈尧和韩娟没感觉了,特别是在床上再也不行了。他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儿。

升了职后,自然有巴结领导的人愿意往上贴,他在外面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

办公室里新分配来一个实习大学生,女孩叫莉莉,长得很漂亮,不知怎么回事,陈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心像被什么撞到。他自嘲,又不是懵懂少年。

不管怎样,他还是不自觉地关注了莉莉,以工作名义约她吃了次饭,喝了一回咖啡。

莉莉对陈尧崇拜得不要不要,她想留在公司里。国企进个人哪里那么容易,陈尧当然明白,什么都需要等价交换条件。

莉莉很懂,约了陈尧上宾馆。陈尧也去了,他在房间门前犹豫不决。这是一步充满诱惑的险棋,走下去可能全盘皆输。然后他的电话响了,老家打来的。

这个电话来得及时,把陈尧的梦吵醒了。

5

陈尧爸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瘫了,想手术也可以,花费三十万左右。

陈尧握着电话从宾馆出来,冷风吹得他的脑袋格外清醒。他朝楼上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的生活中,仅仅是贫穷的原生家庭和富足的小家的博弈,就足已让他负累不堪,外面的世界再美,他也没资格多看一眼。

陈尧在花费三十万和让他爸成为残疾人之间纠结着,他快速地在脑海里盘算自己私房钱,气球一样泄了气。

家里的财政大权在韩娟手上,抠出来一分都难。

陈尧尝试着和韩娟说了他爸的情况,或许是之前那件事的愧疚,韩娟同意让他寄点钱。

可他还想让他爸来,大城市的医疗水平高些,他说,我想把我爸接来做个全面检查……

陈尧还没把话说完,韩娟已经炸了。你想啥呢,想掏三十万做手术?韩娟眼瞪得好大。

陈尧看着韩娟,我只是想接他来做个检查,又没说非要做手术。家里的存款,也有我挣的一份,你把我的那份拿给我就行。

你的?这么多年你住的谁的房子?吃的谁的饭?谁让你调的工作?升的职?拜托你先认清楚自己的位置。韩娟不屑地冷笑。

廖廖几句话,戳中了陈尧的心窝。他是入赘女婿,难道忘了吗?

陈尧最终只寄了两万块回去,三十万和让他爸成为残疾人,他选择了后者。

一个月后,陈尧爸死了,怕连累家人跳了山崖。那座山和陈尧的名字一样,他的名字还是他爸给起的。

陈尧回去奔丧,在他爸的坟头哭成了泪人。

到底哪里做错了,他拼命出人头地,不就是希望能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到。

实际上,他也许只是想逃离原来的生活。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和这群只能拖他后腿的亲人。

6

陈尧和韩娟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他隐隐有些恨她,如果不是她的强势,如果她肯拿出钱来给他爸治病,他爸不会死那么早。他觉得是她害死了他爸,其实他忘了自己也放弃了。

人总喜欢为责任找借口,锅要有人背,才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陈尧和莉莉好了。

迈出去第一步,便覆水难收。他爱莉莉,疯狂地爱着。爱她年轻的身体,爱她对他的崇拜。

只有在莉莉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而不是那个处处被韩娟压制的窝囊废。而且,他雄风再起了,曾经的疲软无药自愈。

陈尧带着莉莉回了一次家乡,去了那座和他名字一样的山。莉莉说山景真美。

陈尧以为这就是爱情。

既然有付出就得有回报,这是这么多年来,陈尧总结出来的对等。他开始着手办理莉莉留在公司的大事,关于他和莉莉的风言风语在公司传得很盛。

陈尧已经昏了头,大不了离婚。莉莉不美吗,不比韩娟更年轻吗?他受够了,这么多年他真的够了。

有天,韩娟突然杀到公司,直接找到陈尧的办公室,找到那个狐狸精莉莉。

两个女人在陈尧面前上演了一场大戏,撕得脸花了,头发也乱了,像两个扎在地里的稻草人。

办公室里里外外外是看热闹的员工,来了四个保安才把两个女人请出去。

陈尧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绝望过,他多希望地上有条缝,能让他像只老鼠一样藏身。

7

事情闹开了,成了公司里此年度最大的狗血剧情。因为影响不好陈尧被停职,莉莉也从公司赶走了,一个实习生而已,连辞退都算不上。

同样的出轨门,这次是韩娟霸气侧漏地提出离婚,她要求他净身出户。“房子是我的,儿子是我的,一个子儿也别想带走。”

陈尧说,我上次原谅了你,这次我们扯平了。

韩娟哈哈笑起来,扯平?你和我永远也不存在平等。因为,你一直靠我们家。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是无可辩驳的大实话,陈尧不吭声了。

他想过离婚,可真到了此时此刻,他怂了。

现实摆在那里:离婚以后,以韩娟爸的关系网,他的工作保不保得住还两说,而他安逸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重新自谋生路的实力和勇气了;他还需要重新买房子,或者,至少也要租个房子,但那也是需要一大笔钱的。而且他真沦落到了那个地步,莉莉还会和他在一起吗?再说就算她愿意嫁,他敢娶吗?娶莉莉就等于娶一个未知数,还要养着她,他承担得起吗?

他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哆哆嗦嗦地打了莉莉的电话,却发现怎么也打不通了。

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他轰轰烈烈的爱情,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他输不起,一直都输不起。

陈尧当晚被赶到了书房的沙发去睡,好不容易才睡着,却做了个梦。梦到他丢了工作,没了婚姻,一无所有地回了家乡,住在那两间破屋里,里面有他爸妈,还有三个姐姐。他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他们紧紧地抱住腿,然后他哭着醒了过来。

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像被梦魇缠身。直到眼泪和汗水把枕巾湿透。

回想刚才的梦,他长长叹了口气,看过人心,谁还怕鬼。

他要低声下气地去求韩娟的原谅,哪怕卑微地跪在她面前。他惧怕失去,就像他曾经执着于得到。

从他决定抛弃家乡和亲人那天开始,他的人性已经死了,他的自尊也没有了,还奢望在苦逼的人生夹缝找到爱情,只会让自己变成悲剧。

既然没有重生的勇气,就只能向生活低头。

他推开了那扇门,朝那个他不曾爱过却离不开的女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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