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良 || 深入大地的根部（组诗） / 开普饭

深入大地的根部

你把天际犁开一道霞光

月明星稀，莹洁的露珠儿尚栖息在草尖花瓣
沁凉沁凉的风从山涧吹起，鸡鸣声都瑟瑟的
父亲，你此刻从温热的被窝起来
从你酣睡着的可爱的儿女们的梦境中起来
将你尚在延续着的梦，踩踏成一地月光

南岭洼的风久经沧桑，再次掠过熟悉的沟坎峁梁
日复一日地巡检着广袤的原野，披星戴月

父亲甩响手中的皮鞭，向田野深处进发
犁尖划过断裂的草根，一切荒芜都落在脚步的后面
你把天际犁开一道霞光，日子在暗夜的边缘曙色初现

坐在玉米杆儿的怀里

霜凝大地，一株株被伐倒的玉米杆儿相依为命
怀抱春华秋实的爱情，逼近日渐秋凉的人间烟火
坐在他们的怀里，母亲细细剥开这一层层往事
就像梳理我蓬乱的头发，搓洗我脏污的衣裳
这些岁月熬历了的玉米，多像她的孩子
如今又都躺在了她的怀抱里，谁依偎着谁呀

日头很高，云朵很淡，天空很蓝

风从田野走来，抵近一颗颗冰凉的玉米
母亲手指触碰的地方，有雁声从很远处落下
辽远的田野是我儿时的田野
一堆堆玉米杆儿还是我儿时游戏的乐园
只是，母亲一个人坐在他们的怀抱里
无人扶持她走出这高远无边的秋天

我用灯光照亮妈妈的眼

我在窗前，点亮满天的星星
你在灯下，移动密密的针脚
星星不落，针脚就不会停下
灯光不灭，我就不会记得妈妈
妈妈，在我的眼前
我，在妈妈的心里

作业有多少，妈妈的时间就有多少
灯光亮多久，针脚就会走多远
妈妈不识字儿，却要将作业从头看到尾
我不耐烦，催促妈妈快休息
妈妈，在我的嘴边
我，在妈妈的梦里

路有多长，妈妈的牵挂就会有多长
窗前灯光有多亮，妈妈就会多期望
妈妈用绵密的针脚，将我送出狭长的山梁
我要用不灭的灯光，照亮妈妈的双眼

牧

整个世界，都融进了雾霭流岚
我随牛儿一同飘进草深林密处

湿漉漉的童话挂满颤颤欲滴的枝头
鸟鸣声追逐着山涧的风，从心底掠过

牛铃儿摇响欢快的食欲
满山青草都是它们的盛宴

归

炊烟将晚霞收进口袋
已经望不断飞鸟的背影

在山岗轻抚日薄西山的风凉
一天的收获在此刻辘辘鸣响

把希望托付给牛背
让羊群夹带着欢乐

将所有付出甩一声响鞭
向着妈妈眺望的方向，归

晒场

我是这场展览的守护者

雀鸟一个个不怀好意
挑战我昏昏欲睡的困意
“家贼”们也打入内部策应
鸡飞狗跳的晌午，热烈的秋季

我把阳光翻了又翻
整个儿晒场就嘎嘣作响

日子

不紧不慢的秋风从山梁上下来
日子光秃秃地裸露出水面

纸糊的窗格，像这瘦瘦的年景
在日薄西山中渐入寒凉

几片落叶便终结了以往的岁月
夕阳在南岭洼的炊烟里再度轮回

牛铃儿摇响的三里坡
一头连着井沿，一头通往日子深处

祖先们都从遥远的途中赶来
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守岁

灯火通明中点燃所有贫瘠的日子
我明白父亲隐忍许久的爱情

子夜前，生命属于我们
子夜后，梦想属于我们

母亲将窗外的刀刃翻了又翻
然后，将来年的祈愿悉数炸响

记忆的雪花

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来临，来不及揪住落叶的裙裾
南岭洼已全然被包裹进了白皑皑的冬天

所有有声的无声的脚步都超然于路面
急促地找寻着突然改变的日子，思维陷于空白

过往农事都已偃旗息鼓，深藏于下的躁动也忍气吞声
只将一地凝重藏于内心，任凭西风啸叫着穿透骨骼

在寒冷裹挟着的暗夜，情感薄脆如一片雪花
在温热的眼角眉梢，倏忽闪现，瞬间融化

只将温暖背回家

阳光仍然高悬在积雪的山头，我们依旧背起草绳进发
在这条路上，没有不认识的草，没有陌生的山石
我们所休息的每一处，都有太阳预热的土地
就连毫无遮拦的西风，都要在临近的刹那折路而返

哪处峁梁上的荆条新生，哪处山坳里的枝桠干枯
我们得心中有数，就像祖辈絮絮叨叨的念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铿铿锵锵的刀斧声，就像农人挥动锄头的节奏
一些枝桠应声而落，一些生命得以留存
都是些相依为命的老邻居，总得手下留情
我们只将温暖背回家，而把希望留给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