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人间惆怅客||贾宝玉印象4:难以周全的儿女痴情(上)

虽然宝玉说过:“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但是,他决不是贾政之流的正人君子所断言的“酒色之徒”,他对贾府里众多女儿的一片痴情,不完全排除异性相吸的成份,但比起单纯的异性相吸要丰富和深刻得多。《红楼梦》里有一幅美丽女儿群芳谱:金鸳鸯、贤袭人、俏平儿、慧紫娟、巧金莺、情小妹(尤三姐)、美香菱、勇晴雯……单从回目中所列出的关于女儿的形容中,可见贾府中的女儿们不只是美,而且美得多姿多彩。宝玉由衷地欣赏女儿的美。

宝玉欣赏女儿刚直不阿的美。

晴雯是女儿中刚直不阿的典型,她鄙视袭人一副以媚上为德的天生奴才相,经常在言语间对袭人冷嘲热讽;她轻蔑秋纹得了太太们几个钱、几件衣服的赏赐就感恩戴德的样子,表示自己不接受人家剩余不要的东西的赏赐;她痛恨坠儿眼浅手短,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就是在病中,也要把坠儿教训一顿并立即辇出而后快。宝玉欣赏晴雯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因而不恤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鸳鸯是个聪明灵活、老成持重的女孩,当贾赦欲强娶她为妾时,她誓绝鸳鸯偶,面对强权拚死一争。她先对平儿、袭人表明心迹:决不做小老婆。接着把前来规劝自己的嫂子痛骂了一通,道出了她对当小老婆的后果的清醒认识。再后来,她在贾母跟前再明志:“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宝玉欣赏鸳鸯宁为玉碎,不可侵犯,当袭人母亲逝世后,鸳鸯来怡红院慰问,她们俩正说着话,宝玉回来了。宝玉听到鸳鸯在房间说话 “忙转身悄向麝月等说:'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其时宝玉正是内急,只得在外面迎风解决,这一个举动,体现了对鸳鸯的欣赏和尊重。

宝玉欣赏女儿忠诚善良的美。

鸳鸯之于贾母、平儿之于凤姐、紫娟之于黛玉、袭人之于宝玉都是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依靠。用李纨的话说:“贾母吃饭都离不开鸳鸯”、“平儿是凤姐的总钥匙。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平儿)就得这么周到了!” “当真这林姑娘和这丫头(紫娟)也是前世的缘法。我看他俩个一时也离不开。”“这一个小爷(宝玉)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

而这些深受主子倚重的女儿,平和厚道,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乘人之危。鸳鸯和凤姐合伙作弄了一番刘姥姥,事后她又是送衣服又是陪不是。当她无意撞见司棋和她表哥偷欢时,当面骂过后,又亲自探视病中的司棋,送上定心丸,给司棋一条生路。。她的一句“不便和人说”更有深意,司棋做得她连说都不便,体现她是何等庄重和稳重。平儿软语救贾链,情掩虾须镯,判冤决狱公断玫瑰露案,安抚照料尤二姐,拿自己的私房钱给贾链安葬尤二姐,体现了一个女儿家“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宽容。袭人懂得体恤,息事宁人。宝玉奶娘吃了宝玉留给她的酥酪,她故意说自己吃了肚子痛,并且说只想吃栗子来转移宝玉的注意力。她无意吃了宝玉的“窝心脚”,还流着眼泪还忍痛说没有事。晴雯辇出去后,她差人送钱送物,尽姐妹之谊。在怡红院里丫环们的争吵中,她一般的能够忍让。因此,宝玉乐意亲近鸳鸯,在她矢志不嫁后又格外尊重她;认为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在怡红院中丫环之间的多次纷争中坚定地维护袭人。

宝玉欣赏女儿清雅单纯的美。

在贾府的丫环中,香菱是最为单纯清雅的女孩。“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香菱学诗,虚心虔诚、不舍昼夜、字推句敲,那仰慕风雅的呆样实在可钦;香菱“情解石榴裙”,临离开怡红院时,悄悄地嘱咐宝玉不要将裙子的事告诉你哥哥(薛蟠),那欲言又止的羞样实在可爱;香菱为薛蟠将娶夏家姑娘而如释重负、欢欣期待,那胸无城府傻样子实在可怜。这个女孩深深地打动了宝玉的心,以至于他为香菱不知道自己的本姓,又卖给薛蟠这个霸王而唏嘘不已。

莺儿是宝钗的丫环,宝玉和宝钗比灵通的时候,她脱口而出:“我听这两句话,倒是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毫不忌讳。宝玉叫她帮忙结络子,她快人快语地提出络子的种类、颜色供选择,还在闲聊中迫不急待地要介绍她家姑娘(宝钗)的好处,毫不矫饰。她和春燕、藕官一处折柳枝编小动物玩,春燕怕管园子的看见抱怨,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里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待管园的来了,莺儿又淘气地说是春燕折的枝、摘的花,引起一场掀然大波。虽然宝钗是一个掬泥理法的人,但她的丫环莺儿却是如此天真烂漫。面对这个“娇憨婉转、语笑如痴”的女孩子,“宝玉早不胜其情。”

宝玉还欣赏如龄官的痴情美、尤三姐的执意美、芳官的率真美、金钏的开朗美、司棋的担当美……他厌恶峨冠博带的僵化和虚伪,欣赏纯洁女儿的清新和真诚。他把所有理想的美都投射到女儿的身上,常常为自己是个须眉浊物而自惭形秽,为自己不能生为女儿、成为她们中的一分子而抱憾不已。不幸的是,眼前这多姿多彩的美,在现实的雨打霜欺中,纷纷凋零、转瞬即逝,真可谓“眼底风光留不住”,“人生哪不相思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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