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秀小小说】风雪夜归人(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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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吴为秀小小说两篇
风雪夜归人
他
下雪了?
收工吧,天也不早了。他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取下手套,蹲在地上,把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抻直抹平,沾着唾沫,仔细数。
一五,二十——四十八。差两块就五十了。
把钱折好,塞进贴身衣袋。那里有他缝的一个袋子,总没满过。戴上帽子,围好围巾,他扭转车头,朝着回家的方向。
地上的雪渐渐积起来,车子蹬着有些费力了。
路边饭馆门口一头戴白帽的厨师,左肩上托一块面团,右手拿一把细刀,哧,哧,面片象一条条银鱼准确无误地跳进冒着白气的锅里。想着那飘着红油辣子和葱花的刀削面,饥饿感更强了。他使劲儿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地把目光拉到正前面。
家里还有一碗剩饭,回去用开水泡了,照样填饱肚子。一碗面五块钱呢,算了吧。女儿下学期的学费还差得远呢,再说,这个月的生活费明天就得寄去。
想起女儿,他心里暖暖地。
老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女儿。哎,老太婆没福气,他要是活到现在,看到女儿上了大学,该多高兴哪。
女儿很懂事,她来信说叫他不用寄钱,她在学校食堂打工,做家教,自己能挣钱。他的帽子是女儿买的,围巾是女儿织的。
啥话,他在信里对女儿说,学生首要任务是把学念好。钱,有我呢,我身体还好的很。
他伸直了腰板,把头抬得正正地,双腿加了把劲儿,车轮子象风车似地转了起来。
她
下雪了?
没容她看清有几个花瓣,雪花就消失了,只在手心留下一滴水气。
头还隐隐做痛,她用手揉了揉。养父的手太硬了,象铁锒头。打我还说是对我好。
我有亲爹,要你管?
扔下这句话,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任他在外面如何软硬兼施。
一岁多她随母亲来到养父家,她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养父就带着她。亲生父亲想把她带走,但他坚决不同意。而她,对亲生父亲也是陌生的,她愿意留在养父身边。她一直把养父当亲生父亲的,她甚至想过,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嫁给他。然而,那天,她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陌生的女人,他说,叫妈。
这才是我妈,你这个妖精,不配!
她把妈妈的大照片抱在怀里,对那个女人说。女人捂着脸跑了。
他的目光里,有伤心有痛惜。她的心里,却是复仇的痛快。
她涂着浓妆穿着异服,一身酒气,醉熏熏地,被几个男孩子架回来。养父发了疯似地把那几个男孩子挡在门外,还拿着刀狠狠地说,再和我女儿来往,小心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十四年来,养父第一次打她。
老师说你好几天没到学校了,原来你跟那些二流子鬼混去了,你对得起谁?
我有亲爹,要你管?
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直到傍晚,悄悄从窗户跳出来。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得越远越好。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地图上随便指了一个地名,出租车带她驶出城中心,在一个偏僻的郊区,司机把她扔在路边,绝尘而去。
双手紧紧攥住单薄的衣领,拒绝雪花落入裸露的脖子。行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都回自己家里去了吧。
家是温暖港湾,家里有亲爱的爸爸妈妈,有最贴心的呵护,我有吗?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
她闻到了路边饭馆里飘出来的香味。她在心里仔细辩认,是糖醋鱼的味道。妈妈最拿手的菜就是糖醋鱼,她最爱吃的也是糖醋鱼,妈妈去世后,养父给她做,他居然能做出妈妈的味道。
又饿又冷,她好想养父的糖醋鱼。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偷偷离开,这会儿,不知道养父有多着急呢。
雪越来越大了,只听得“簌簌”的落雪声。
他
过了前面的桥,再拐一道弯,就到家了。
他看到了站在桥上的她。
姑娘,坐车吗?
再拉一个人,就能凑成整五十了。他刚刚这样想呢,没想到还真遇上了一个客人。
她没听见似地,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桥下。
一趟只要两块钱。
她依旧没理睬,他只好失望地蹬着车子离开。走到拐弯处,他回过头,她还在桥上。这时,雪更大了,如果不仔细瞅,发现不了。
天这么晚了,雪又这么大,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多不安全,如果是我女儿,我肯定要把她骂一顿。想想他又折回来。
姑娘,去哪儿呢,我送你一程,不收钱。
她
讨厌的老头。
我正美滋滋地吃糖醋鱼呢,那个讨厌的老头一大嗓门儿把什么都弄没了。
坐车?谁坐你的破车,一身旧旧烂烂地,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呢,本姑娘才不上你的当。再说了,我去哪呀。当时在气头上,坐了出租车就来到这陌生的鬼地方,身上分文没有,我回得去吗。
老头走了。
世界真安静啊,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难道我真要在这桥上站一夜吗。
老头回来了。
谢天谢地,老头终于回来了。
当她看到老头一身白雪,圣诞老人似地出现在面前时,她一下子觉得他好亲切,眼泪“唰”地流出来,象受委屈的孩子见着了自己的亲人。
姑娘你咋哭了呢。受委屈了?回家去吧,要冻感冒的。
他们
她戴着他的大头帽,围着他的长围巾,坐在他的三轮车上,手舞足蹈地又是唱又是跳。
真是小孩子,刚才还哭呢,这会又唱起来了。
拐过弯就到家了,看来,今天凑不够整五十了。但他心里很高兴,因为,她坐在他车上,她有一张跟女儿一样好看的笑脸。
高高山上一树槐
碧空下,盛开的槐花像撑开的一柄云伞。风挟一片清香,东跑西窜。东村的阿妹闻到了,心动了;西村的阿哥闻到了,腿软了。
树下,阿哥来了。
树下,阿妹来了。
阿哥脱下汗衫,扔掉草鞋,猴子一样跳上树,摘一串,又摘一串,玉铃铛一样的槐花落到阿妹铺在地上的头巾上。阿妹把一串串槐花拢起来。
阿哥低头,看见穿着白衣衫的阿妹,槐花一样好看。阿哥忍不住把槐花轻放在鼻尖,深深嗅,又放在嘴里轻轻嚼。
阿妹说,你偷吃槐花,明儿不让你吃槐花饭了。
阿哥说,阿妹,你啥时候让我亲你一口。
阿妹脸倏地红了,抱起裹着槐花的头巾跑开了,身后留下一串铃铛一样的笑声。
碧空下,盛开的槐花像撑开的一柄云伞。风挟一片清香,东跑西窜。东村的阿妹闻到了,心动了;西村的阿哥闻到了,腿软了。
树下,阿哥来了。
树下,阿妹来了。
阿哥靠在槐树上,说,阿妹,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可不可以让我亲你一口?
阿妹脸倏地红了,抿着嘴唇,把细长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
阿哥的嘴唇凑过来,咬一口,甜的,槐花一样甜。
碧空下,盛开的槐花像撑开的一柄云伞。风挟一片清香,东跑西窜。东村的阿妹闻到了,心痛了;西村的阿哥,闻不到了。
阿妹摘下一大包槐花到城里,打听到了阿哥所在的城市。
这是一个流光溢彩的地方,到处走动着涂抹各种浓郁香水的女人,难怪阿哥再也闻不到家乡槐花淡淡清香。
阿妹张张嘴,“阿哥”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到舌尖,又从舌尖硬生生地咽到喉咙里去了。
阿妹悄悄地走开了。
阿妹在他公司楼下的街边摆了个小摊,卖槐花饭。阿哥,不,是经理,他终于来了,他看到了阿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她的花香味引来的。他看到她,微微一怔,片刻,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自然。
他说,你来了?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她没吱声,递过一盒槐花饭,说,经理,你要的饭好了。
槐花,有空你听我给你解释。
她说,经理,你要的饭好了。
他拿着饭盒,走了,拖着一个很沉很重的背影。
槐花哭了,泪水滴在手中的槐花里。
槐花卖完最后一盒槐花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她要回到有高大槐树的家乡。
尖厉的嚣叫声刺伤了槐花的耳朵,她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他公司楼下。他被警察从楼上带下来,手上的镣铐发出冷冷的光。他的目光在槐花的脸上停了片刻,又急忙挪开。
厚厚的玻璃窗里,槐花看到他的脸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她拿来起话柄,望着他,轻轻地唱起来:
高高山上一树槐
手把栏杆望郎来
娘问妹娃子你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作者简介——
【吴为秀】女,陕西商洛人。自2008年起,曾用笔名秋潇潇,吴文秀发表文字。2010年发表小小说处女作《高高山上一树槐》,作品散见于《小小说大世界》、《天池》、《青年作家》、《佛山文艺》、《微篇文学》等报刊杂志。其中,小小说《高冈起风》获首届“龙游石窟杯”全国小小说征文大奖赛二等奖;小小说《最后的礼物》获首届“古贝春杯”全国暨海外华人小小说大奖赛三等奖。
陕西小小说 微信号:jdpy_w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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