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 公 粮 那 些 事
交公粮那些事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说,好好拾麦穗,交了公粮给你吃梨瓜,给你买塑料凉鞋。我就是在那种诱惑下戴着草帽在东坡一二三四段地里像个觅食的蚂蚁一样认真穿梭着,仔细地寻找着那些被家人遗漏的麦穗。我家每年的公粮里,或多或少都有我拾的麦穗粒儿。父亲是说话算数的人,粮食晒干后他就安排交公粮的事,他找几个结实的口袋,对我们兄弟几个说,下午交公粮吧,交完了买梨瓜。
起初我们交公粮是靠架子车,父亲把晒得发烫的口袋抱上车,用绳子捆住,对我们兄弟几个说出发。父亲驾辕,他在主驾驶的位置上,我们兄弟几个像牛一样,肩上搭一条绳,和父亲一样弓着腰拉着架子车。我们王埝村距离大寺粮站大约有八九里路,途径史家村和白庙村,基本都是慢坡路,六七口袋粮食拉起来很吃力。父亲的汗水寖湿上衣,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大汗淋漓。
车到粮站门口了,东院的人是满的西院的人也是满的,我们犹豫着,不知去哪边排队?父亲看到了村里的熟人,就说进东院吧!那样的情形持续了多年,麦子进了院,就等着验粮员验粮。我那阵子年龄小,不操心,就在父亲等着验粮时就睡在架子车上睡着了,我不知父亲如何微笑着解开口袋;我不知验粮员把钢杈插进我家麦口袋对父亲说了什么,麦的等级黑白我从来不关心。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被父亲摇醒了,他把梨瓜递到了我手里。
我渐渐地长大了,每年的夏收父亲还是对我说,好好拾麦穗吧!后面的台词依然没变。我们交公粮的运输工具发生了变化,我家养牛了,牛站在了前面,我们交公粮轻松了许多;再后来牛也被淘汰了,我们交公粮用四轮车拉,每袋粮食拉到粮站是两块钱运费。每年父亲都把公粮晒得干干的,怕说没干让继续晒;也怕去了粮站让过高筛子,他煞费苦心地用簸箕认真地簸那些交公的麦子。记得有一年,父亲白忙活了。“民哥,净了,不用那么簸了。”路过的人笑着对父亲说。父亲是一根筋,他还是没听见似的继续簸。
到了粮站,人山人海,验粮员像县委书记一样被人热捧着,前呼后拥,他的左右耳朵上都夹着烟,嘴里的烟还冒着,手里持着钢杈,不停地在一个个口袋里插着,拿出来又煞有介事地看一看,完了在一特制的白条上写几级麦子,是黑还是白。黑白麦子是有差价的,对于农民来说都想把等级验高一些,都想被写出白麦。父亲也不例外,他看着验粮员来了,他那张黝黑的脸上努力地微笑着,他不抽烟,他没有给验粮员发烟,他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家的麦子和前面一家的一样,白麦。”因为父亲看到了前面一家人的麦子验了两级白麦,他多么渴望我家的麦子也能有那样的结果。“三级黑麦,过高筛子去。”验粮员冷冷地撕下一张小票放在我家麦口袋上,父亲呆呆地看着验粮员,他又说了一句,“我家麦子很净啊!”
验粮员若无其事地把钢杈又插进了另家人的麦口袋。二哥很气愤,我也很愤怒,二哥想张嘴骂那验粮员,父亲迅速捂住了二哥的嘴,我第一次改变了吃梨瓜的想法,我是那样真心地对父亲说:“大,我不吃梨瓜了。”父亲一手抓着口袋上端,一副要弯腰的样子,我们兄弟两个迅速地给父亲抬起装满麦子口袋的另一端。父亲吃力地扛起那一袋麦子,向粮站的高大的筛子走去。一袋又一袋的麦子,被父亲移到了高筛子旁。那次交粮完父亲依然走到了梨瓜摊前,他没有向往年一样多买,他给家里每个人买了一个梨瓜,所以那一年的交粮我记得很清。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也交过几次公粮。那时父亲已离开了人世,我开始进城漂泊,收麦子时我回家给哥帮忙,我们和多年前一样,进那个热闹非凡的院子。
交公粮的人还是那么多,只是没了我的父亲,看着那一个个扛着麦袋子步子沉重缓慢地走向高筛子的人,我想起了父亲,一年又一年的交公粮的场景,不断地浮现眼前,我思索着,过高筛子的粮食都是脏的吗?那些一级二级白麦真的都白吗?我再目视那一张张憨厚黝黑的和父亲一样的脸上,一种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