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海 | 水井和井水 【景仁堂】杯国庆征文008

水 井 和 井 水

文| 马富海

我家所在的张庄,是一个小疙瘩村,百来户人家,五百来号人。记忆中的村里村外有五口水井。有两口在田里,东菜园一口,西菜园一口,是浇菜地用的。其余三口都在村头,是人用的。都是几百年的老井。

很奇怪,每一口井都在出村路口的右侧。这一定是特意确定的。是什么原因呢?没有人告诉我。

三口井中,吃东井水的人家最多,大半个村子的人家,都来东井挑水,原因是东井的水特别甜。南井的水,我也喝过,有一股青泥的臭味。

西井就在我们上学的路边,井台低,水位高。夏天雨水多,沟满河平的时候,西井的水面,和地面差不多,人爬在地上,也能喝到井水。平时的水位,也就三尺左右。大一点儿的学生拔一根傍边水沟里的长梗荷叶,用一根水草将荷叶拢到梗周围绑起来,再用手指抠一个小洞,插入井里,就能打出井水。那水的味道,和河水、沟水一样,淡淡的青草味儿。不好喝。

同学说:“你是东头人,当然会说东井水甜。”我们用酒瓶分装三口井的水,让外村的同学品尝分辨,结果,也都是说东井的水好喝呢!同学又找理由说“吃东井水的人太多,井水天天给挑走,你们喝的水,都是才从地下冒出的新鲜水。如果南井和西井也这样,肯定水更好喝。”

呵呵,这是输(熟)了的鸭子,嘴硬啊!

井水好,就是居住的地方好;地方好,居住的人就优秀。这是我们抬杠的缘由。小孩子们的道理太荒谬。不过,水井也确实关乎人们的品质啊。

我们的东井,真的有不同之处呢!

一样是位于地势较高的村口,一样是青砖一层一层砌成的圆环的井洞,不同的是,东井的井口还镶了一圈若倒扣的碟子一样的整块水泥井台。井口是直径三尺的圆洞,圆洞之外,是三尺宽的水泥面,光洁、坚硬,美观,再外,还竖立了一圈青砖。水泥面上,写着“讲卫生为荣”五个楷体字,阴刻,小孩子的手掌也盖不住一个的大字。我们这些还没有上学的小孩,总是被大人考问读音、笔画,写法。这是井台。

井台的北边,还有一个三尺长、二尺宽的水槽。水槽的出水口向东,出水口处有一棵柳树,再往东,是一个水塘。井台的坡度有三十度,这使井口高出地面快一尺了,再向外,地面继续低,至北边西边的村路的排水沟,井口高出有二尺还要多。

这井台是三爷搞的。

三爷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医学院的大学毕业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到了村里,他的家人还在县城呢。他不是村里的医生,却也给村里人治病。他治病,不抓药。我有一次生病了,母亲拉着我的手去找三爷,他用手摸摸我的头,就让我们回去了。他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母亲去地里挖了一点树根一样的东西,给我熬茶喝了半碗,过了一会儿,就精精神神地跑出去玩去了。

我们很少看见三爷。他不到村东头吃饭、乘凉、谈天,也没有见过他来东井打水。他跟我说过三句话。第一句,是我看他在树影下给一个病人扎针。那人爬在苇席上,全身赤裸,从头到脚扎了很多银针。我还是一个光屁股小孩,好像是在问那人疼不疼。“到别处玩去!”三爷的声音不大,也不严厉。第二句是因为我们几个小孩在井台上玩,他推一辆自行车进村,和村头的人们说过话后,来到井台边对我们说“别在井台上玩,不安全。”第三句就是他刻写在井台上的话:“讲卫生为荣。”

这些话忘不了,是因为小孩子不知道他说是什么意思。其他人烦我们小孩子了,都是说“滚一边去!”他说去别处,这“别处”是哪里啊?不知道,问大人了,大人也说不知道。其他人想把我们从井台上赶走,都是说“掉井里淹死你!”一听到喊声,就吓跑了。他说不安全,这安全是啥意思?至于那句“讲卫生为荣”,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为荣”是啥意思。却都认为是极好的一句话。好到村里有三个男孩子,起了“卫”这个名,两个女孩起了叫“荣”的名字。

井台是怎么修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是三爷让各家兑钱兑劳动力建的。几乎每一个大人都向我们摆功劳说,他参与了砸石头,或者到沟里淘沙什么的,似乎没有他的参与,井台就不会存在一样。

对东井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淘井。

淘井的时候,一个村的男女老少都来远远地看,像看戏一样热闹。在井口的南北两面,各站一个人,负责从井里打水,井台边也站一个人,负责倒水。这是一班人,他们打四十桶水后,换下一班人。等打出黑泥水了,再喊出一个人,穿上棉袄,喝半斤白酒,下井挖黑泥水。挖二十桶后,再换另一个人下井。

井里下去人后,最先拉上来的,往往是木桶,这是平常人们打水掉进井里的。谁家的,自己会来认领。然后是散发着臭气的黑泥,一桶一桶地拉上来,倒进东边的水塘里。我们很想到井口看看井底的样子,但是,不允许,躺到地上打滚哭,也不允许。

除了淘井,大年三十晚上挑水,也是一道风景。吃东井水的各家,都派出了家里最顶尖的劳力来。要排队呢。各家都要把家里的水缸、盆子、水桶装满水,足够大年初一一天用水啊!井水都跟不上了,钩担都够不住水面了,人们就等着,说说笑笑的,还相互让着香烟。很有年味呢!

光滑的井台,是人们现成的好座椅,面朝东边的水塘,坐在井台上聊天,是老人们的专享。小孩子只能在旁边的水槽上挤挤扛扛的争地方坐。半晌没有大人的时候,才可以爬到井台上,看自己映在井里的脸影。

我一个小表弟是一个捣蛋鬼。有一年夏天来我们家走亲戚,竟然站在井台上,往井洞里撒尿。气的父亲脱掉鞋子撵着他打他的屁股。那一年,井已经淘过了,父亲只好一个人,一根绳子,一个水桶,淘了半天。。。。。。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家一户用的手压井开始出现。这是家庭条件好的重要见证。只有最富裕的人家,才会打。

我们村最早打井的是大叔家。大叔在城市里上班,家又在村中央,大婶子一个女人家天天打水挑水,受不了。张罗着要打一个手压井。她家打井,好的不只是他们一家,周围的十几户也可以就近挑水了,所以,那十几家都来帮忙,那境况,也如看戏一般热闹。

那时候,还没有打井机械,全靠人力。一根钢管插进土里,在半人高处绑一个木架子,钢管圈在木架中心的方孔里,用两把老虎钳卡紧钢管,再于两个老虎钳上各绑一个木棍,成十字交叉状。四个人推着木棍转圈,和驴子拉磨一样。钻不下去的时候,再于老虎钳上站一个人压着。这个站在老虎钳上人,两手抱着钢管,身子贴紧钢管,随着钢管转圈,也跟着转圈。他边转边笑,一脸的得意。太眼气人了!推木棍的人换班,他不用换。推的人总是喊小孩子们帮忙,小伙子们却都是吵嚷着要站老虎钳。我搭手推过木棍,死沉烂沉的,走一步就吃力,走三圈就气喘。一点儿也不好玩。

门口的一个小哥哥死缠着要站老虎钳。闹了两天,笑哈哈的站上去了,才转了不到十圈,就从老虎钳上掉了下来,推钻的人都慌忙去接他,没有接着,摔到地上,还在笑呢!再换人时,发现绑木棍的绳子松了,重新绑的时候,老虎钳子掉了下来,一个人慌着去抓,挂住了铁丝头,“哎呀”一声,蹲了下来。我们看见他捂右手的左手的指缝里往外流血,眼泪也流了出来。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问这问那的。等这一切都忙完,回到井边一看,又发现老虎钳子少了一把。

“谁拿走了?”

“不会!”

“那弄哪儿了?”

“会不会掉井洞里了?”

有人把手伸进井洞里摸了又摸,只掏出一胳膊黄泥。

“这可咋办?”

“只剩一个老虎钳,两个人推不动啊。”

“还会蹩断另一个老虎钳呢。”

“没事,我再去借一把。”

大叔一锤定音,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大家坐下来等。

直到第二天才继续开工。据说,那把老虎钳和黄胶泥一起从井里绞上来了。

这口井后来没有使用。因为压上来的水,混黄、咸涩,人们吃不习惯。又过了一年,大叔花钱从外地请来了一个专业机械打井队,在另外一个地方,又打了一口井。打这口井的时候,我在上学,连听说都没听说,井就出现在路边了。可能就半天时间就完工了吧?

我们家比较穷,一直想有一口自家的手压井,不出自家院子就可以打水,免去挑水的劳累。但收入的钱,总是有更重要的用途。舍不得啊!在村里一多半人家都有手压井的时候,我们也不再吃东井的水,转而去邻居家压水、挑水。每次去别人家院子里,吱呀吱呀地压水的时候,内心都很忐忑:感觉欠了人家的水钱,沾了人家的光。

不过,打一口自己家的井,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自来水已经通进我们家的院子里了。轻轻一拧水龙头,清水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了。而且,我们吃的是南水北调而来的丹江水库的净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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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富海,新野一教师。爱好旅游,钓鱼,看书,作文,吟诗,独坐,睡懒觉。床上日月长,梦里天地广。视睡好觉是重要的事,别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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