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园子。
“其中烟花露草，或倾或倒。霜幹风枝，半耸半垂。玉叶金茎，散满阶墀。”
这是东汉大官僚张伦的园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但是我们可以梦谈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园子……
“古藤一架，杂以芭蕉丛竹，配置颇称雅秀。台下幽篁古木之外，远帆闲云出没于旷空有无之间，江南诸峰拱揖槛前。”
想种的花花树树，那是不要太多啊！
竹子要种一些。窗边，墙角，一两株也好，成林成径也好。
郑板桥说过：
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筍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
白居易也爱竹，忠州任归长安后，居新昌里，先营一堂，立即种竹，言：“篱东花掩映，窗北竹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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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种几株芭蕉。
蒋坦的《秋灯琐忆》里说：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荫，隐蔽帘幕。秋来风雨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之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曰：“是谁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
看看！真恨不得马上找块地种下，待叶子长成巨人掌般撑天撑地时，还可截来裹肉蒸。当然，竹子也可以掘嫩笋来做傍边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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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架也是必不可少的。少时读小说，读到“初夏时节，行过架下，满院子生香”，总是羡慕得紧。
后院修一个架子，藤类的紫藤、木香、蔷薇、荼蘼尽可以种上些，春夏之暮便可以“行过架下，满院生香……”。
紫藤常见，现下三四月常开着。
紫藤花还是时令的下酒菜。冯延登称赞，在斋宴之中，紫藤花堪比素八珍的美味——食用紫藤花的风俗绵延传承至今。民间紫藤花朵或水焯凉拌，或者裹面油炸，制作“紫萝饼”、“紫萝糕”风味面食。
木香花少见，但宋人很爱木香。姜夔有黄木香词：
花中惯识，压架玲珑雪。乍见缃蕤间琅叶。恨春见将了，染额人归，留得个、袅袅垂香带月。鹅儿真似酒，我爱幽芳，还比酴醿又娇绝。自种古松根，待看黄龙，乱飞上、苍髯五鬣。更老仙、添与笔端春，敢唤起桃花，问谁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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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芍药当然也要种几栏。像留园那样，就在清旷的天井里砌石围上。牡丹芍药是有艳姿、有情致的花，绝不可象村夫野姑那般，任它满地疯长的。需玉砌雕台，佐以嶙峋怪石，倚栏清赏，方才从容。
牡丹芍药可是唐人的最爱。
李德裕建平泉山庄时，庄中种有大量牡丹。牡丹盛开之时李德裕必饮酒赏花，每饮必醉，每醉必躺在水中的醒酒石上以醉眼观赏——这醒酒石也是个奇物，谢宗可说它“苍骨冷浸酣枕梦，苔痕清逼醉香春”——梦中种牡丹时务必把醒酒石也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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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种几株葵。
花在其次，我想的是葵叶可以用来做葵笺。《遵生八笺》“诗筒葵笺”一条记载：
许判司远以葵笺见惠，绿色而泽，入墨觉有神采。询其法，乃采带露蜀葵叶研汁，用布揩抹竹纸上，伺少干，用石压之。
《燕闲清赏笺》中卷“造葵笺法”则有更详细的制法：
五六月戎葵叶，和露摘下，捣烂取叶，用孩儿白、鹿坚厚者裁段，葵汁内稍投云母细粉、明矾少许，和匀，盛大盆中，用纸拖染，挂干，或用以砑花，或就素用。其色绿可人，且抱野人倾葵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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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也是非种不可的。
《本草纲目》解释荷花的名字出处说：
莲茎上负荷叶，叶上负荷花，故名。
我觉得这个释名很有趣。连带着“荷”字也轻俏起来。比如广玉兰，我也更愿意叫它“木荷花”。
如果有一塘荷花，那么做荷花茶就非常简单了。只须晚上走去池塘把茶放好，早上剥开来取出便是。到了秋深，卧剥莲蓬之余，又可以“留取残荷听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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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树当然不成。还须种几株柳树，间种桃树。
柳须临池种之。柔条拂水，弄绿搓黄，大有雅致 。桃树呢，三月三可以取东南枝上的花瓣浸酒、做茶，伺后再等桃子成熟。
白玉兰高高大大，开出花来像粉雕玉琢，适合植在小院子里，花落时可以铺成一块厚厚的花茵。
海棠是艳丽的花树。盛时，美不可说。
该不该种槐树呢？
古人是很敬槐树的。
沈括《梦溪笔谈·故事》载：
学市院第三厅学市间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间者，多至入相。
只是记得槐树花，那一串串轻绿浅白，是既香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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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应该种些梅。种些菊。种些茶花。
范成大《梅谱》称：
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这有无多少，绵不系重轻。
大概意思是，家里养花，其他品种可有可无，多点少点都不要紧，但不能少了梅花。
不过，现下是春天。秋冬的花和树，我们可以慢慢来种。
反正梦谈中的园子，应该是足够大的。
要种的花花草草，应该是尽够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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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
牡丹、芍药之姿艳，宜玉砌雕台，佐以嶙峋怪石，修篁相映。
梅花、蜡瓣之标清，宜疏篱竹坞，曲栏暖阁，红白间植，古干横施。
水仙瓯兰之品逸，宜磁斗绮石，置之卧室幽窗，可以朝夕领取其芳馥。
桃花夭冶，宜别墅山隈，小桥溪畔，横参翠柳，斜映明霞。
杏花繁灼，宜屋角墙头，疏林广榭。
梨之韵，李之洁，宜闲庭旷圃，朝晖夕蔼，或泛醇醪，供清茗以延佳客。
榴之红，葵之灿，宜粉壁绿窗，夜月晓风，时闻异香，拂尘尾以消夏长。
荷之肤妍，宜水阁南轩，便薰风送麝，晓露擎珠。
菊之操介，宜茅舍清斋，合带露餐英，临流泛蕊。
海棠韵娇，宜雕墙峻宇，障以碧纱，烧以银烛，或凭栏，或欹枕其中。
木樨香胜，宜崇台广厦，挹以凉飔，坐以皓魄，或手谈，或啸咏其下。
紫荆荣而久，宜竹篱花坞。
芙蓉丽而闲，且寒江秋沼。
松柏骨苍，宜峭壁奇峰。
藤萝掩映，梧竹致清，宜深院孤亭，好鸟闲关。
至若芦花舒雪，枫叶飘丹，宜重楼远眺。棣棠丛金，蔷薇障锦，宜云屏高架。
……真是种得一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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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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