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推敲”
闲暇时,听听广播,看看报纸,翻翻杂志,到街上转转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广告牌,总会听到看到有些遣词造句不大妥贴,甚至错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是不能否定的,那就是:有些和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人,搞文艺创作的人,在公众场合说话的人,缺乏“推敲”精神。
“推敲”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第1385页)是这样释义的:传说唐代诗人贾岛骑着驴作诗,得到“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两句。第二句的“敲”字又想改用“推”字,犹豫不决,就用手做推、敲的样子,无意中碰上了韩愈,向韩愈说明原委。韩愈想了一会儿说,用“敲”字好(见于《苕溪渔隐丛话》卷十九引《刘宾客嘉话录》)。后人就用“推敲”来比喻斟酌字句、反复琢磨。

韩愈这一建议好。在月光皎洁、万籁俱寂的夜晚,僧人轻轻的敲门声,惊动了宿鸟,“敲”字以动衬静、响中寓静,更能突出表现夜深人静,僧人晚归的意境。这个故事不仅给后人创造了一个词“推敲”,还提醒人们作诗为文要养成“斟酌字句、反复琢磨”的好习惯。
从古至今,一些文人雅士(包括一些伟人),他们在作诗为文或书信往来中遣词造句是十分注意推敲的。
《唐才子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唐朝末年,诗人郑谷回到故乡江西宜春,他以文会友,经常和一些文人往来。当地有个僧人叫齐己,喜欢写诗。他十分仰慕郑谷的才名,有一天,拿着自己的作品求教于郑谷,其中有一首《早梅》诗,“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当郑谷读到诗的颔联,笑着说:“'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齐己十分佩服,立即“叩地膜拜”,将“数枝”改为“一枝”,并尊称郑谷为“一字师”。无疑,由“数枝”改为“一枝”确实是精妙之笔。它把梅花斗霜傲雪、“一枝”独开的奇丽景象,描绘得更加形象,也更能确切地显示“早梅”之“早”。
贾岛与韩愈是路遇,创造了“推敲”的佳话;齐己是登门拜访郑谷,称郑谷为“一字之师”。再看一个文学大家自己推敲诗句的故事。
王安石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他有诗《泊船瓜洲》一首。诗是这样写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据南宋洪迈《容斋续笔》卷八记载:“吴中人士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不好’。改为'过’字,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字。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这表明王安石经过推敲,“到”、“过”、“入”、“满”等词都不理想,只有“绿”这个词才最精当,事实确也如此。“绿”字在这个语境是使动用法,一个“绿”字把看不见的春风转换成鲜明的视觉形象,是静态的描写与动态的过程有机地结合起来,使情景显得更加生机盎然,这是“到”、“过”、“入”、“满”等词都无法比拟的。
以上三个故事都是讲古人的,下面讲一个今人推敲的故事。
现代京剧《红灯记》,剧中人物李铁梅有一段唱词,不修改时是这样的:“强忍仇恨咬碎牙,咬住仇,咬住恨,嚼碎仇恨强咽下,仇恨入心要发芽,不低头,不后退,不许泪水腮边洒,流入心田开火花……”
一日,江青拿着剧本去找郭沫若征求意见。当郭老看到这段唱词后,直言不讳地说:“不许泪水腮边洒”不好,宜将“洒”改为“挂”。“洒”只强调“悲”的一面,而唱词的前半部分重在写铁梅的“愁”和“恨”,有坚强的一面(不低头,不后退)。爹爹、奶奶被日寇枪杀了,铁梅能不悲吗,但过分强调“悲”,“愁”、“恨”、“坚强”就被淡化了,这段唱词前后文脉也就不通了。江青听罢,连连点头,遂将“不许泪水腮边洒”改为“不许泪水腮边挂”,江青佩服地笑着称郭老为“一字之师”。
前面讲的“推敲”都属于“炼字”的范畴,要想在诗文中避免出现知识性错误,“推敲”是个好办法。
解放初期,一次谭小培、谭富英父子和其他几个角儿到中南海怀仁堂献艺,谭富英唱了《捉放宿店》(亦作《捉放曹》)中陈宫的一段。唱词中有这样两句:“同心协力把业创,凌烟阁上美名扬。”座中,毛主席十分专注,当谭富英唱罢,走下台,来到毛主席身边,毛主席起身,递给谭富英一支香烟,而后说:“'同心协力把业创,凌烟阁上美名扬’这句唱词值得推敲。'凌烟阁’是唐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捉放曹》中的'曹’指的是汉末之曹操,曹孟德,怎么能在唐朝的'凌烟阁’扬美名呢?”谭氏父子很虚心,尔后将这句唱词改为“同心协力灭奸党,匡扶汉室美名扬。”(现在梨园界也有按老词唱的)老唱词中确有知识性错误,这样一改就符合历史真实了。
众所周知,毛泽东不仅是政治家,他的文史哲功底也是十分深厚的,他在写诗作文时遣词造句是十分讲究的。
毛泽东主席曾经与陈毅元帅讨论过诗词问题。一次,毛主席给陈老总写了一封谈诗的信,信中有这样一句话:“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词学稍懂一点。”后来,这句话修改为“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显然,这一修改是非常必要,也是恰当的。因为,对原来的“词学”加了一个定语“长短句的”,这就比只用“词学”更加准确。因为,一般说的“词学”既可以指一种文学体裁,又可指“词汇学”,因而是有歧义的。但在其前面加了一个定语,这种歧义就消失了。它只能指毛泽东用此词的本意,指一种文学体裁了(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词”又称“长短句”)。可见,毛泽东在此对“词学”一词所作的“长短句的”限制,是十分必要的,又是恰当的。
用词不当造成知识性错误,在报刊上也偶尔见到。
《广西日报》1997年4月18日发表了一篇题为《甘为“绿叶”扶“红花”》的通讯,记述一位名叫邓爱馨的“先进贤内助”的事迹。文中写道:“1964年3月15日,正处豆蔻年华的邓爱馨与从柳州农校毕业8年的曾吉恕等13名干部职工一起到柳城县寨龙乡建立蚕种场。八个月后,相中曾吉恕是个'事业型’男子的邓爱馨不顾众人'反对’,毅然与地主家庭出身的曾吉恕在茅屋里举行简易的婚礼”很明显,通讯中用“豆蔻年华”来说明邓爱馨是很不准确的。
“豆蔻年华”这一成语出自唐代诗人杜牧《赠别》诗中,诗为:“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两句诗的大意是:身姿轻盈美好、芳龄十三岁的小歌女,就像那二月初旬含苞待放在枝梢头的豆寇花。由此可见,“豆蔻年华”是有其特定的年龄指代的,用以指代“娉娉袅袅十三余”的十三四岁的少女。而这样年龄的少女,即使像通讯所说的经过“八个月后”,邓爱馨也不过十四五岁,那是达不到按我国《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的。因此,要么是邓爱馨违反《婚姻法》结婚,要么是邓爱馨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不能用“豆蔻年华”来形容她。看来,问题只能出在后者。
该通讯的作者由于未能正确地理解“豆蔻年华”这一成语所表达的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因而误用了。
古人的诗文作品中包括一些名篇也不乏欠推敲者。诸如“蟹六跪而二螯”《荀子·劝学》,此“六跪”者,大概是荀卿失手之处吧!假如当时荀卿对“蟹”推敲一番,就会避免这一低级错误。
当今,各类媒体(所指不是传播手段,是作为传播载体的汉字和普通话语音)错误频频,它们是无意地对国人的误导,对中国的语言文字的污染,甚至破坏。对那些尚不具备辨别能力的学龄前儿童,小学生毒害尤甚。
某直辖市的电视台一档《雏鹰行动》节目,当一群娃娃跑上台时,主持人居然说出“欢迎你们这些小雏鹰”。
某省级电视台的一场歌舞晚会,主持人朗诵了仅仅二十七个字的《敕勒歌》,居然读错了三个字。
某出版社出版的儿童读物,把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之“床”按《现代汉语词典》解读为:“供人躺在上面睡觉的家具”,并配以一人躺在床上睡觉的画图。在另一本画册中,写到:大白鹅吃鱼虾。
看看沿街的广告牌,除去胡乱改造成语(美其名曰利用“谐音”)外,很多字都写错了,诸如:装潢之“潢”写成“簧”或“璜”;文身之“文”写成“纹”等。
听听歌曲,“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川,河流。《吕氏春秋·有始》:“何谓六川?河水(“河”特指黄河)、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江”特指长江)、淮水。”“川”的本义是河流、水道,它是不能用“座”来限制的。
再看看一些人讲话或一些访谈对话节目中常被错用的成语、俗语:不耻下问、始作俑者、首当其冲、差强人意、美轮美奂、率先垂范、一路走好等等,举不胜举。
唐代诗人卢延让《苦吟诗》说:“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贾岛《题诗后》说:“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这说明,一首好诗、一篇禁得住推敲的文章不是轻而易举得来的,非下苦功不可。
但愿那些和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人们,搞文艺创作的人们,在公众场合说话的人们,在出手前,出口前,多斟酌斟酌,多推敲推敲。
以上所言,绝不是好为人师,权作闲话。
2019年11月26日于京
本文参考书目:《唐诗鉴赏辞典》,《唐才子传》,彭漪涟著《古诗词逻辑趣谈》(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简介:李尚森,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华夏精短文文学会会员、签约作家,燕鼎文化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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