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事 / 开普饭

农历年后的初三、四，一般是回母亲家的日子。有时心里挺想大年三十就回去，初一正式和母亲们一起过年，但是直此，母亲一直不太许，尤其是老祖母还健在，我知道她更是不许。尽管现代人着实不怎么地遵守老礼了，可是太老的礼儿，老人们还是有些忌讳。说出聘的姑奶子不能见祖宗。这祖宗们其实就是摆列几张带头像的纸钱，等年三十晚上放挂鞭炮敞开院门，就当把他们接回了家，初三中午前再放挂鞭炮，随后把纸钱送到祖先坟地烧掉，算是过完年，送走了祖宗。如果他们见了出聘的姑奶子，会不高兴，会不发家，听听就知道这些老祖宗们原来是重男轻女啊！

关于祖宗们的话题，经常让人失笑不已。杨家是大户，每逢年初一，小辈们给晚辈们拜年，晚辈们给老辈们拜年，老辈们给老老辈们拜年，这没有成文的规矩一直延续到如今。有时一家人去拜年，说不定在哪家就遇着。那会拜年，无论是谁，一进门都要先说句“给老祖宗拜年来了”。随后有爱说笑的人会搭问:咱们都供着老祖宗，这祖宗到底在谁家过年啊？说话的人自会招致大家欢笑起来。这话好像年年有人说，也会年年有人笑。

年三十，尽管我无数次信誓旦旦要守岁到天亮，却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不知不觉地半途睡去。但像祖父母们，终是没有一年不守岁到天亮。他们除了和面，剁白菜馅准备起五更的饺子，还要看着给请来的老祖宗供奉的食物。那会住的都是土房土炕，免不了有老鼠出没，祖父怕老鼠祸害供奉的食物，每个除夕夜都是静候始终。因此每年年初一我都被祖父神秘唤醒，这所谓的神秘就是祖父说话突然变得轻生细语起来，甚至就剩下点头、摇头、摆手做示意，其目的就是让我们尽量别张嘴，怕说了不吉利的话，冲撞了家里的先人们。

半睡半醒中穿戴起晚前放在炕边的新衣服，虽说小时候没过过富裕年，但是没有一年过年不穿新衣的，而且是一身全新:新褂子、新裤子、新袜子、新鞋。穿好衣服后，这会儿人才真正醒来，看看被新衣服装扮出的自己，确实比平时显得好看。那时衣服的花色和款式比较单一，常有孩子与孩子过年一见面，发现穿着一样或是差不多的时候。为了避免这情形，母亲给我准备的新衣服总是新意别出，既要好看，又不会重样。不过有一年过新年，母亲转了几个供销社，就有一种雪花呢的红粉两色女孩子衣服，她犹豫再三，最后给我买了一套男孩子穿的藏蓝色套服，让我有点吃惊，不过待穿了后，别的孩子，甚至大人们都说精神又好看。之后那身衣服成了我的标志性衣服，因了后来的喜欢，小学毕业照时，穿的就是那套衣服。大人们的穿戴虽然不都是全新，但也是平日有了大事小情才露面的衣服，自然耳目一新。人的干净，整洁，鲜舒让年的新意流转起来！

守岁时过，五更的烤岁必不可少。穿上过年的新衣蹦跳地被母亲唤到院中。院中央早已升腾起一簇红烈的火焰，爆出吱吱地声响，周围即可弥漫出阵阵油松的清香味来。红艳的火光照亮清扫干净的庭院，红纸黑字的春联熠熠生辉，显现出平日少有的祥瑞。我们围着火堆伸出手臂烤上一会儿火。这是头晚提早准备好的雪白干花秸，当做引火点着干燥的细柴，再撒上柏树的枝杈燃起的火堆。寓意柏树长命，树中之王，烤岁就是预备烤掉围绕生命与生活的污秽之气，像松柏树一样生命常青。人们世代期盼，终然是心向希望！

一个个贴了红春联的街门，为平日旧朴古老的村庄涂上新颜。这新年的大门是被拜年人推开的。成帮结队的孩子们，一路小跑着去拜年，不管串到谁家，主人不会忘记给每个孩子都要抓上一把腌豆儿（煮熟的黄豆、花生.青豆）放在手心，说吃了腌豆，与人更团结。那时如果听说谁和谁之间闹意见，不和气，人们会打趣说过年一准忘了吃腌豆。大人们三两成群，结伴穿行在各家各户，即使遇在胡同街巷，也亲热问好，互道平安。一年中，人们春耕秋作，之间难免会有磕碰，常常因你踩了我的春苗，我轧了你的地边，存积一些心怨，随着一声声“过年好”“过年好”，便消融在一年的新岁里，化干戈为玉帛，使得沉寂冬眠的村庄热闹欢腾起来。新年的新意想来是一份人与人谅解后的再度相逢。新年后的春天是从人心里启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