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旧人(散文)
右伯
右伯,我接触实在不多,但对他的记忆在我的乡人中是比较深刻的一个,我不知其中原因,由此而回忆他妻子的一些风流旧帐,皮之与毛,毛虽不存,因皮而知其毛,是毛囊告诉了一切。
高中毕业回乡,右伯还在离家很远的一家企业做工,很少回家。有一次,队里有什么事须要通知右伯,队长派我与一位乡人同去,我们是走了好半天才到。是路途太远还是知其妻子行为而不回家,我是不知道的。在此之前于他的记忆画面是推土车子的镜头。土车子是乡下先前比较先进的运输工具,右伯的有别于其他,车子的独轮很大,直径几乎到人的腰身,车轮两旁堆放货物,短促的车身,右伯的高大身材似乎是专为使用这种土车而生,从他两腿夸张的摆开前进,右伯驾驭难度仅仅就在于平衡。右伯只留与我此镜头,我在乡下生活太短暂,而右伯也没有做过多少耕作的事,让我们错过耕作中更深了解的机会。
就在回乡的那年,我是目睹了他的妻子与人偷情的起始。有一天,大概是秋凉季节,我们一群去远离本土的田亩上耕作,一路上说笑逗乐,行到中途,有人提出可以在河坝上打打抱篐子架,即两人相抱的角斗,提出是一个青年,大龄尚未婚配,应战者即右伯的妻。角斗只是一种形式罢了,包装的把戏是独守空房的女人和老大不小而未经性事人的调情。干柴与烈火结合,事此以后,俩人偷情成为乡场上公开的秘密。
妻子不贞,右伯生活的意义,我为他削减了几分,以他高大结实如门板的身体是不应该遭受男性最为忌讳的耻辱。一切平静。其中原因,一是乡村朴实不喜是非,凡此类共同结盟秘而不宣,消息在接近右伯时就已切断;二是右伯的大度宽容或者不想陷入痛苦而佯装不知。
前者原因是成立的,后者只是我的揣测,右伯实在是憨厚慈祥可亲的样子,完全与作恶记仇是两条流向的河。
故事就到了现在。
右伯现在生活在子孝孙贤的家里,晚年的安定,大抵是生活给予的补偿吧。
我已近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东汉
东汉老头娶过两房,跟后来的少奶生活,大婆婆在隔壁另一套房子里过日子,她与东汉生育了一个儿子,在煤矿工作,儿媳与她伴居。东汉与少奶却生育了四个儿女,他的大儿子与我年岁相近,成为儿时的玩伴,有一次,我问他,你爸爸有两个老婆,是地主吗?我们正在作挖洞的游戏,他瞪了我一眼,绕过这个问题,也不再跟我玩就走了。我不再问他这件事。他回答不出,而在我,以为有太多侵占的都是地主,后来明白,东汉的成分很低,穷而能娶两个女人,东汉的聪明是比人多一点。
我明白世事之时,已是穷着闹革命,猫和狗绝迹,人们日夜思念粮食。生产队出集体工,其实是作集体游戏,劳动其次,快乐是主要的。出工之前,聚在东汉家玩笑,东汉说出许多性事的方式,不避年少,让女孩子红着脸骂他,而年大的男孩子乐着寻根问底,壁上挂剪刀如何行动啊?
东汉不再说出下文,似乎授其理论而不解说,快乐的男孩子以为东汉只是“欲知后事,下回分解”而已,让快乐露一个尾巴。
东汉归于老年人一列,我的祖父常跟他搭伴劳动,旱土的工夫多些,譬如种棉花之类。东汉对现实不满,常在田间说几句怪话。他说话似乎动作很快的出击,眨眼已收手,但确实拳头已出征过。东汉的高大,让粮食由口入胃行进的距离太长,饥饿更甚。有一次,我见他在田畔豆角架上摘了一把豆角生吃,也没洗,握成一把边走边吃,铁锄懒懒地搭在肩上,一副放荡的神态。
他在暗中做些生意,最勤的是带猪崽子客,客来自上方,东汉作中间人引见客人见着卖主,从中得利。由此我才知他在以前做过商业经营,“革命”之前,因家在路旁,来往者众,作过饭店的生意。商业的味道比之耕作让他兴奋,有些勇敢。我在以后暗中猜测能娶两个女人都是商业带来的好处。大致不会错。东汉早年应是殷实的,不至于太穷,而到解放划分成分时,东汉是怎样变化穷人呢?
显然,与我的一生耕作的祖父比较,东汉农业技术差劲,看出是中途学习而全没有投入的样子,他的架式和态度,与农业有些格格不入,也有些心不在焉。
以后,我离开乡村进城,对于东汉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了,他在什么时候故去也不知道了。总记忆着这个老头,许多生活的镜头仍然清晰。东汉有过生活的疯狂和商业的激情,而后来的日子,他关闭某些热情的痛苦,是我们并不完全清楚的,他在我们面前表露出来的只是挣扎之后的喘息。
新叔
新叔,他的根长在乡土上,生长出来的枝干对于脚下的土地不屑,顽固地伸向另一个方向。
洞冲铺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交通的便利培养日益排斥农耕的情绪,商业是这个很小的地方长出来的怪胎,各种交易营造着糜费的乐趣。新叔的上辈在铺上经营饭店,饭店的上空飘浮南来北往旅行人的酒气和长旅中异性渴求的躁动不安,到新叔这辈经营接续下来直至后来“革命”时期执政者充满对商业的仇恨中止。在前辈人描述洞冲铺人生活的种种趣闻中,新叔年轻的时候躺在情人的凉床上享受炎热之季的南风,她的胆小善良的女人发现之后并未使之惊慌尴尬。我所知道的是,他没有农业过,在远离洞冲铺的小镇上作着肉食店的职员,他的白皙肥胖和总是油腻腻的样子,站在售肉的案板前,似乎是天生杀猪售肉的伙计,他的笑声和说话都混和着肥肉的油腻。
有一年,洪水冲垮了他的家,他的一家暂时借居村校的房子,与我们作起了邻居,也让我以童稚的双眼目睹了变故之后的家庭。他的女人仍然把细碎的银铃般的笑声带向每一角落,而新叔总是不大出门,他的女人回答别人的追踪是这一句话:懒蛇一样躺在床上。女人顶着六月的太阳去捕捉鱼虾而后在家细心地打点他的生活。享用女人的勤劳、善良、贤惠,灾难变故不见他的任何行动。半年后他们搬走,我完全没有留下新叔印象,只有他女人忙碌身影和细碎响亮笑声。
是之前还是之后做起了肉食站的职工,我也是不清楚的,总之在记忆里打捞不出新叔在集体工队伍里的印象。
后来是与我的父亲下棋,父亲回家度假,新叔几乎天天来与父亲下象棋,这在乡间算文雅的娱乐,涉猎楚汉仿佛只有文明人,至少是读书人才能进入的游戏。以我少年人的观察,他暗熟此道,其文静神情和挪棋的斯文,不亚于我的父亲。
离开老家,新叔的消息不是很清楚了。但是他的死亡,热情的乡人还是传递了情况:他是在另一个女人家里睡觉之后忽感不适,不治而亡,死于心肌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