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0年前,秦国发生虎患,秦昭襄王为了打虎,被迫求助于夷人
秦昭盟夷是一个不太知名的典故,是指秦昭襄王与夷 人刻石为盟的历史事件。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祝盟》记载:“及秦昭盟夷 ,设黄龙之诅。”
在中国古代,只有国家发生了重大事件,帝王或诸侯才会以刻石或者铸青铜器的仪式来予以纪念,而秦朝则有着刻石的特殊传统;在中国书法史上有着重要意义的石鼓文,就出自秦的“陈仓石鼓”;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巡郡县,封泰山,禅梁父,刻石颂秦德。颂词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以此颂扬其巨大功绩。所以秦人刻石是一种非常隆重的高等级国家仪式,轻易不会举行。
到了汉代,刻石仍然是纪念国家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的顶级仪式。东汉时,窦宪大败匈奴,在燕然山刻石纪功。《后汉书》卷二十三〈窦融列传·窦宪〉载:“宪、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曰……”因为这件事,才有了后来宋范仲淹《渔家傲·秋思》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千古绝唱。
宋朝开国后,赵匡胤为了向天下昭示他善待周室的承诺,刻石为盟,要求后嗣新君遵守誓言。
既然古代的刻石仪式如此庄严隆重,那么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为盟,一定是国家出了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秦国当时遭遇了什么大事呢?既不是战争,也不是祭祀,而是老虎的袭击,国家陷于严重的虎患中。
在古代社会,人口与牲畜是最宝贵的资源,那时人烟稀少,山林中猛兽潜伏,人畜遭袭本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可是一旦虎患大规模爆发,会大量吞噬人口,国家也就处于危机中了。
秦国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数十万虎狼之师,却对肆虐的猛虎一筹莫展,不得不屈尊请求擅长打虎的夷人来帮助平息虎患。据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一《巴志》记载:“秦昭襄王时,白虎为害,自秦、蜀、巴、汉患之。秦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邑万家,金帛称之。夷人杀虎,欲如要,王嫌其夷人;乃刻石为盟……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
这段话的意思是:秦昭襄王时,秦、蜀、巴、汉等地出现了凶猛的白虎,人民深受其害。秦王在国内重金招募能杀虎的勇士,许以万户食邑和大量金帛。结果没有人能灭虎,反而是一帮夷人杀了老虎,平了虎患,事后,他们要求秦王履行承诺。可是秦王因为他们是夷人,不想把土地和人口给他们,于是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与夷人订了个盟约刻在石头上,规定今后秦人和夷人发生冲突时,秦人如果伤害了夷人,要赔偿一对黄龙玉佩,要是夷人伤害了秦人,只要赔偿清酒一钟。
为了灭虎,秦昭襄王给出了“邑万家”的重赏。秦汉时期,能拥有万户食邑的,就是所谓“万户侯”,只有为国家立下不世功勋,甚至是从危难中拯救了国家的人,才能获得如此封赏,卫青、霍去病就得到过这种荣誉。为了答谢夷人帮助灭虎,强悍的秦国居然接受了不平等条约。要不是有确切的史料记载,很难想象当时正走向鼎盛,很快要一统六合的秦国,居然会如此谦卑,可见老虎当时给秦国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危机,虎患已不啻于最强大的敌人,消灭老虎的战斗已经关乎国家的生死存亡。
《太平广记》对这件事的记载与《华阳国志》有所不同,如果说《华阳国志》的叙述还有些语焉不详,那么《太平广记》就有着更详细的记载,使后人可以了解老虎当时对秦国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威胁,夷人又是怎样消灭了老虎。《太平广记》卷四百二十六:秦昭襄王时,白虎为害。自秦蜀巴汉患之。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邑万家,金帛如之。于是夷䏱䏰、廖仲药、何射虎、秦精等,乃作白竹弩。如高楼上射白虎,中头三矢。白虎常从群虎,瞋恚,尽博杀群虎,大吼而死。昭王嘉之日:“虎历四郡,害千二百人。一朝患除,功莫大焉。”欲如约,且嫌其夷人,乃刻石为盟约。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井,伤人不论,杀人不死。秦犯夷,输黄金一两,夷犯秦,输清酒一壶。夷人安之。
这段记载的意思是:秦昭襄王时,白虎为患,秦、蜀、巴、汉等地的人民都遭其荼毒。秦王在国内重金招募能杀虎的勇士,许以万户食邑和大量金帛。于是夷人䏱䏰、廖仲药、何射虎、秦精等人用白竹制作弓弩,搭建了高台,然后登上高台用弓弩射白虎,有三支箭射中了白虎的头。这头白虎率领着一群老虎,受伤负痛后十分狂躁,把一群老虎都咬死了,然后狂吼着死去。秦昭襄王称赞道:“这群老虎经过了四个郡,残害了一千二百多人,如今把它们除掉了,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夷人灭了虎患后,要求秦王履行承诺。可是秦王因为他们是夷人,不想把土地和人口给他们,于是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与夷人订了个盟约刻在石头上,规定今后夷人耕作的土地在一顷之内的不用交租税,伤了人不用依法治罪,杀了人不会被判死罪,秦人如果和夷人发生冲突,要是伤了夷人,要赔偿黄金一两,如果夷人侵伤了秦人,只要赔偿清酒一壶。夷人满意地接受了这个盟约。
夷人
从这段记载来看,夷人就是用弓弩射死了老虎,看似很简单,其实不然,要是真那么容易,最擅用弓弩的秦军早就灭了老虎,还会引起秦王的恐慌吗?当时自然环境原始,林木远比现在茂密,虎又是高智商猛兽,最善于隐藏和偷袭,大军进山围剿,如海里捞针,无济于事,而老虎却随时可以给人致命一击。夷人采用了搭高台伏击的办法,这需要非同一般的勇气和经验,因为树立在群山莽林中的高台如同沧海一粟,毫无安全感可言,在黑夜中尤其危险。老虎是夜行性猛兽,在黑暗中的感知能力远比人类敏锐,竹木搭建的高台只能拓展瞭望视野,并不能阻止老虎攀爬,很可能在猎人没有发现老虎时,老虎已经发现了高台上的人,首先跃上高台发动袭击,等人察觉时,仅凭手中的冷兵器根本无法抵御老虎的尖牙利爪。这些夷人敢于这么做,他们一定是常年与猛兽周旋的猎人,对虎的习性非常熟悉。
对于白虎受伤后咬死群虎的说法,后世多不信,认为是夸张和附会,其实这是完全可能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宣传灭鼠时,曾经推广过一种办法,就是逮住雄性大老鼠,最好是鼠王,把它的肛门堵死,然后放回去,这只老鼠就会因为难受而把一窝老鼠都咬死。夷人应该在那时就熟知了老虎也会有这种行为,所以才故意先射伤最凶暴的白虎。
对于老虎成群的记载后世也多质疑,因为现代人了解的老虎是独居的,可是古代对老虎结群捕猎的记载比比皆是,如果偶然一次记载是夸张,但不可能所有的记载都是杜撰。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湖南雪峰山还发生过百虎围村的惊悚事件,古代环境更险恶,猛兽更多,虎群的规模也只会更大。一只白虎,不可能对一个国家造成威胁,只有群虎并起才会导致对人畜的严重威胁,引起秦王的惊骇。白虎应该是一头特别凶猛的虎王,它带领一大群老虎横行秦国,这才符合“白虎常从群虎”的描述。
这段记载明确指出老虎吞噬了一千二百人,在当时这是一个令人恐怖的数字。据秦简记载,秦昭王时,秦国总人口近400万,秦昭王二十六年,全国共有184个县,每县的可征兵源人数在2000人左右,虎患爆发后,老虎几乎吃掉了一个县的兵源,更可怕是这只是开始,如果任其蔓延,人口损失会越来越大,这导致了全国恐慌,秦昭襄王发布的招募杀虎勇士令,其实是全国总动员,不惜给出“万户侯”的重赏。
《太平广记》还详细记载了盟约的内容,夷人居然可以圈田不交租,杀人不偿命,秦人伤夷人要赔黄金,夷人伤秦人只要赔清酒,这种屈辱只在后世异族统治汉人时出现过,比如元朝时色目人杀了汉人只要赔一头牛,而汉人杀色目人要偿命。那个悍猛威烈、远交近攻、赢了长平之战,为秦国取得了决定性优势的伟大君主,竟然为了消灭老虎,在夷人面前如此忍气吞声,可见在那个年代,虎患造成的威胁不亚于一支强国的军队,逼得一代雄主秦昭襄王不得不忍辱低头。
那群灭了虎患的强悍夷人到底是什么人,也一直引人探究,有人说他们是巴蜀人,因为当时虎患的重灾区就是巴蜀之地,那个夷人头领名字叫䏱䏰,而䏱䏰正是古代蜀国的一个郡,在如今云阳一带。但这种说法不一定准确,如果蜀人自己有灭虎的高手,为什么秦王还要在全国招募猎人呢?而且史书称他们为“夷”,可是巴蜀在秦地的南方,先秦时期对周边蛮族的称呼是按地域区分的,南边的蛮族应该称“蛮”而不是“夷”。
更多可能是那些夷人来自秦国的西北,即甘肃青海一带,因为那里的羌人中有一支以擅长猎虎著称的部落,就是如今生活在云南的拉祜族人,他们是后来才迁徙到云南的,秦昭襄王时他们还在西北。如果说非洲的马赛人以擅长猎狮闻名,那么拉枯族就是中国的马赛人。拉祜”一词是他们本民族语言中的一个词汇,“拉”为虎,“祜”为烤肉味道清香的意思,在历史上拉祜族被称做“猎虎的民族”。在他们的长篇史诗《牡扒密扒》中,就以神话和传说的形式反映了族人迁徙的历史,以及他们与老虎的交集。
传说拉祜族祖先原来是过着狩猎的生活,为了追逐窜入南方密林中的一匹马鹿,发现了水草茂盛的草原,而开始从北向南迁徙。
拉枯族的神话中,有许多关于老虎的故事,甚至他们对其他民族的称呼也与老虎相关。据传说在远古时,拉祜族与汉族、佤族、哈尼族以及傣族相处得亲如兄弟,他们一起打猎,一起采集。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各自的民族用拉枯语怎么称呼,只能相互以兄弟姐妹相称。直到有一天,他们在打猎时遭遇了一头凶猛的老虎。当老虎袭来时,大家吓得四散奔逃。可有一群人没逃,他们勇敢地与老虎搏斗并杀死了老虎。于是大家又聚拢过来商量着如何吃老虎肉。杀死老虎的人说:“烧出来的'拉’(老虎)肉味道要'祜’才好吃,烧的时候火要弱一点。”“祜”就是味道清香、清淡的意思,所以他们就被称为拉祜人。
汉族说:“老虎肉在开水里烫一下再烧更好吃”。在拉祜语中开水烫叫“海”,所以拉祜族称汉族为“海叭雅”。
哈尼族说:“老虎肉烧出来味道有点苦才好吃。”在拉祜语中“卡”就是苦的意思,所以称哈尼族为“阿卡”
佤族说:“老虎肉不要烧糊,慢慢烧,火炭离火塘远点烧才好吃。”在拉祜语中“佤”就是烤肉时离火远点,慢慢烤的意思,所以拉枯人称佤族为“阿佤”。
傣族说:“给我一块老虎肉,我要做成甜味的来吃。”在拉祜语中“给”叫“比”,“甜”叫“搓”,所以把傣族叫成“比搓”。
这些神话反映了拉枯族在历史上确实是擅长打虎的民族,他们当时生活的青海和甘肃地区有一部分在秦国境内或者与秦国相邻,虎患爆发时,秦昭襄王又怎么会忽略他们呢?所以用优厚的条件做交换,请他们灭虎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当时生活在西北地区,在先秦时应该称“戎狄”而不是“夷”,可是到《文心雕龙》和《太平广记》成书的年代,这种区分已经不严格了,对于西北的蛮族也能称“夷”,明清对来自西方的英国人与荷兰人就称“英夷”和“红夷”。但是对“蛮”和“夷狄”还是有区分的,宋明之际,北方民族仍称中原和南方人为“南蛮”。
拉枯族人打虎的本领并不仅仅流传于历史中,而是存在于现实里的,他们迁徙到云南后,依然勇猛彪悍,是老虎的克星。上世纪七十年代,云南的老虎仍然不少,经常到寨子里吞噬人畜。拉枯族民兵队长扎倮为了保护族人的生命财产,独闯密林,仅凭一把猎刀与两头猛虎搏斗,最终独力打死一头,又在村民帮助下猎杀了另一头。为了歌颂他的英勇事迹,人民日报发表了通讯《扎倮打虎》,后来又出版了连环画,还被改编成山东快书,扎倮成了闻名全国的打虎英雄,至今仍有许多中老年人记得他。
在当代人的印象里,虎是一种美丽而害羞的大猫,它们行踪隐秘,是因为害怕而远离人类,只要不遭到人类的侵犯,它们绝不会攻击人类。许多人认为,是人类的自私和贪婪导致了今天虎濒临灭绝的悲惨境遇,因而感到深深地自责,发自内心地渴望老虎归来,并愿意为此付出努力和代价。如今的人们虽然知道老虎是食肉猛兽,但情感上却并不感到厌恶和害怕,更多的是敬畏,甚至觉得它很可爱。
然而在历史上,人们对老虎的认识和情感却与当代截然不同。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虎带给人们的是恐怖和伤害,是直达心灵深处的颤栗,以至于诞生了一个成语——谈虎色变。可以说,如果自远古以来,人类没有战胜包括老虎在内的猛兽,那么生存都岌岌可危,遑论创造高度文明。秦昭襄王时代,秦国遭遇的虎患,足以证明那时老虎是人类的大敌。一个强国的君主,居然在老虎的威胁下被迫与夷人签下屈辱的条约,可想当时老虎对人类的危害是多么巨大,也不难想象当时普通百姓面对老虎的尖牙利爪是多么可怜和无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幸运的是人类终于战胜了老虎,人类的胜利是智慧和勇气的胜利,自然筛选的结果,这是天道而不是罪恶。
因人类活动致使老虎陷入濒危,这是事实,也是自然规律的反映。地球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万物都要努力争取生存繁衍的机会,一个物种成功的背后必然是其它物种的失败,正如哺乳动物的崛起背后是恐龙的失败一样。摆脱了生存危机的人类已经意识到了万物和谐相处的重要性,不希望自己孤独前行。人们正在反思过往的行为,并用实际行动努力保护其它物种。人虎之争结束不过几十年,与老虎威胁人类生存的漫长历史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人们在为挽救老虎这个物种做出努力的同时,也不应忘记那些恐怖的往事,只有不忘历史,才能更好地规划未来,找到人类与老虎和谐相处的方法和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