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庙
状元庙在离家不远的山顶上。那山顶远看酷似一只鹰的嘴部,雄赳赳英武的样子,很让人沉思遐想。
老家周围的人,都称之为“鹰嘴子”,或者鹰嘴峰。
状元庙矗立在鹰嘴峰的“鹰嘴”上颚部位,面前便是陡立直削的悬崖。迎风而立,人便有了遗世独立傲视天下的英气。
状元庙跨骑在周户交界处,闻名遐迩,香火奇旺。从大年初一的午夜第一炷香开始,摩肩接踵的香客默然肃立,排队静候,然后虔诚跪拜,为子女的求学之路祈福平顺。那场景,震撼!
据说这秦岭北麓浩瀚的终南山各个峪口里,都隐居着世间高人。状元庙据传是明代时候,户县蒋村镇人宫炳南等举人造访于此,观其山势突兀,惊叹不已;慕其深壑幽林,流连忘返。以为是不凡之地,宜于隐居修行。
后来,周至县九峰乡人,在此造屋求学,名曰文魁庙,声名远播,当地人皆俗称为“状元庙”。
去状元庙的车辆人流,都要打老家门前过,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海,煞是壮观。
早些年有去爬了状元庙的城里人,回来后闲谈中一边说那地方好,是一个静心修学的佳境;一边又说那里的人老实,给他们炒一大盘土鸡蛋,一大盘山野菜,每人一大碗手擀浆水软面,旺旺的油泼辣子,最后才要20块钱,还直说不好意思,本不该收钱的。
恰好我在一旁听到了,我想那家人该是我唤婶儿,或者姨的。我心里暗笑城里人的抠门,小心眼儿;又替我的婶姨们不值得:很多时候,善良遇到狡黠,会满身是伤的。
我就生长在这地方好人更好的状元庙山底下,遗憾的是我没有成为状元的资质,反倒是我的大学考的非常挣扎,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悲惨。
我们出生的那时候,老家这里交通极其不便,消息蔽塞,是户县西南角最僻远的小村子。在这样一个山脚里,跳出农门的路只有两条:首选是读书考大学,其次是当兵。
我这样的体格,父母和亲戚邻居都说,在这里生活下来都很艰难。所以,父母铁了心的要我好好读书,离开这低头是深沟,抬头是山坡的地方。
那时候,跑几十里上百公里的外地口音的人,还有衣着光鲜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的西安城里人,成串地来我们这里状元庙为子女考大学祈福,父亲总觉得是“胡成精”,很不屑一顾!
——父亲是完全相信读书是要靠勤奋和努力的。
在我考了高中,艰难的高中几年里,每年正月初一凌晨2:00,母亲就会独自起来,收拾好东西,带上香火,走两个小时的漆黑山路,去为我的读书祈福。
父亲知道这样做没有什么作用,却竟从未阻拦过母亲,但不陪母亲一起去。父亲那时候是村干部,他说自己不能带头搞这一套,只叮嘱母亲路上小心。
我那时候对于母亲这样的做法很不赞同,觉得好像父母对我的实力不相信。既然阻挡不住,也就只好听之任之,心里狠狠地给自己加劲儿!
我读高三的时候,在冷风如刀的冰天雪地里大声背诵,在闷热难眠蚊蝇围剿的夜灯下看艰涩的解析几何。我那样虔诚到癫狂状态的模样,让我的声名在全校哄然鹊起,周围同学的那些指指点点,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羞得要钻进地缝儿。我愣是坚持了下来,因为我的脑海里总有母亲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去状元庙为我祈福的身影。
做父母的,在关系到儿子人生的最关键时刻,也许只有这样的举动,才是他们认为唯一可以为儿子助力的方式吧!
后来,我的数学试卷被偷之后,我仓促复习了十天,又参加了数学单科重新考试。那样关键的时刻,我遭遇了一生中最紧张的两个小时。外面的雨如瓢泼一般,哗哗哗的往下倒,考场上我的手抖得挨不了桌面,笔根本拿不住,颤抖得无法写字……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比十年还漫长的两个小时的,我更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样交了试卷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写了姓名。我只知道自己答的一塌糊涂,我还记得自己最后冲进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中,回到租住的地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在我发高烧昏睡的两三天里,父母一直守在我的床跟前,从不抽烟的父亲,蹲在一边闷闷地一根儿接着一根儿猛抽着烟;母亲抻着被角,要扶我做起来喝点生姜汤。
我倔强的咬着牙,一声不吭。我的心里在滴血:我辜负的不是我自己,是父母的煎熬啊!
后来,我以高出分数线2分的成绩惊险过关,被一所示范录取(但77分的数学成绩我至今都不清楚是怎么来的)。
那段时间里,家里最开心的是父亲和母亲。
2014年,儿子也高三了。朋友拉着我以爬山的由头去了状元庙,我吃了几大碗那里的斋饭,清淡,入味,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家乡饭的味道。
在那里,我坐了许久许久,想到了很多很多。——也许,我们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寄托,就像我老家的状元庙,我们在有空闲的时候来走走,其实是来给自己的心灵寻找一处寄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