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丝好美味(散文)

在我们湖北恩施农家,豆丝是人们经常爱吃的一道风味美食。

豆丝为何名"豆"?是因为它的主要原料是大米,其次才是豌豆绿豆饭豆等。大米秉性谦恭,自幼不爱出头露面,从秧苗长出谷粒开始,它就在大田里低垂着头,直到老熟,做成食品后,它也自然谦让地把姓氏让给别人了,于是就有了“豆丝”这道农家小吃。还有如“面窝”,也是以大米为主,黄豆为辅做成的。这"面窝"的名字,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与大米毫不相干呢。大米称得上是家乡所有小吃之母,由于它的博大又虚怀若谷,在取名时总是让辅佐材料出面。因此豆丝不妨也可叫作"米丝"。

我们恩施的豆丝好吃,因为在制作中动用了一种贴别的辅佐材料——松针。我七八岁时,祖母是制作豆丝的好手,但是当她在准备制作豆丝之前,就要预先给我安排一道活儿,就是叫我去松林里采松针。我利用放学后的下午,背着竹编的小花篮背篼上山去采松针。把松树上落下的金黄色的枯松针,扒成一堆堆,扎成拳头大的小捆,平整的装入小花篮背篼。然后披一身余晖,脚步颠颠的跨过小溪,走过石桥或小径,将捆好的松针堆在土灶边备用。祖母告诉我说:松针是制作豆丝的必备燃料,只有用松针火烤出的豆丝,味道菜最香鲜。待我把松针燃料备足后,就轮到祖母和母亲们忙碌了。她们挑出珍珠般的上等大米,按照一定比例兑入面粉和少量豌豆,用手搅拌均匀,浸泡在大木盆或者水桶里边中要浸泡一天一夜后,才能上磨压制成浆。磨是青石或砂石琢成的,有筛子大小,一个人推动不了多久,得有二人联手才行,祖母就和母亲推磨。把那青石大磨推得飞转,隆隆的发出响声。我站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做祖母指派的活儿,就是用铁勺滔了盆里或者桶里的米,和着一点水,频频不断地添进磨眼。接着就是洁白的汁浆溪流似地流出磨缝,流入石磨架下的大木盆中。磨完浸泡的米和豆,原料才算齐备了。便可以制作豆丝了。

祖母把制作豆丝说成是“烫豆丝”。“烫”字很生动,也很形象。就是把磨出的豆汁与烧红的铁锅接触,一沾上就要迅速捞起,只是把豆汁去“烫”一下,让它“吱”的一下就变成固态而已。磨豆汁的活计一般人家都会,然而“烫豆丝”是需要技巧的,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学会和掌握的。一个上千人的村子,会做“烫豆丝”这种活的也就不过十来人。因此祖母除了给自家烫豆丝外,也经常给村里人帮忙烫豆丝。

“烫豆丝”一般在夜晚,吃过晚饭,需要烫豆丝家的男人就带着磨好的豆汁,来请祖母去他们家“烫豆丝”。那家的男女主人早已搭好的案板,旁边放着雪亮的菜刀,那刀锋利,准备切烫出的豆丝。祖母成了全村人家 “烫豆丝”的大师傅。祖母只要接到邀请,总是从不拒绝的高兴答应下来。一到傍晚,她就带着木制的“烫扒”去了,提着灯笼去了。“烫扒”是 烫豆丝”的必要工具。祖母与众人嘻嘻哈哈打着招呼,很神气地走进厨房。主人家的妇女就点燃灶里的松针,将并排的两口铁锅烧得滚烫,祖母就笑了,表示满意。就开始制作“烫豆丝”。只见祖母不慌不忙地用剪得齐刷刷的松枝去菜油罐里蘸了菜油,金亮亮的油珠子挂在松枝上,在灶火的映照下得闪着红亮,祖母将松枝对着滚烫的油锅一抖,冷冷的菜油珠便沾着热热的铁锅,“嗤嗤”地冒起一股股青烟。祖母迅速从木盆里滔起一勺浆汁,准确的倒入锅心,接着用“烫扒”飞快地将浆汁沿锅的四周旋上去,直到布满铁锅,再盖上锅盖。接着,又以同样的方法进行对第二口锅的操作。待到盖上第二口锅的锅盖,就揭开第一口铁锅,便有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张豆丝制成了,祖母不顾烫手,以魔术般的快捷手法,从锅中揭起豆丝。早有那家的男主人手托米筛候在灶边,米筛是翻过来的背面朝上。祖母将出锅的豆丝往米筛背面一铺,刚好盖满。这做法看起来简单,其实是要真功夫的,因为从热锅里揭起的豆丝是一点不能破损的,这不仅关系到师傅的脸面,也关系着主人家的吉祥,若是连破几张,你这师傅就得下灶,得不到工钱不说,还要另换高手,你这师傅就做不成了。

男人把烫出的豆丝用筛子端到洗得干净的案板上。他们便将豆丝圈成圆筒,在“笃笃”的刀声中把豆丝切成饼干大的小块。这“烫豆丝”小吃就算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的就是最后一个节目是吃豆丝。

这时夜已深了,师傅和主人也有点饥饿感了。主人慷慨地向师傅提出,将最后出锅的几张豆丝留下,撒上香油煎得焦黄,再抹一层豆瓣酱或甜甜的麦酱,卷成长条,大家也不多客气,抓过就嚼,这样的豆丝条香、辣、脆、甜,味道真是少有的。男主人吃得辣酱和油汁涂满胡碴,引得一家人嘻嘻发笑。直到吃够了,祖母打着灯笼回家,那家主人也就安然入睡。

豆丝的基本吃法也是最多吃法是炒食:锅里下重油,因为豆丝吸油量较大,油少了入口干涩; 豆丝入锅,拌以肉丝、加盐、味精、胡椒,不停地翻炒。再加入切好的姜丝、大蒜、小白菜或大白菜,不要五分钟,一盘香喷喷豆丝就可享用了。

豆丝也可以煮食,先将水烧开再将豆丝放入水中,小火慢煮熟透,再加入各种调料,便可食用,那味道也富有天然的香味。炸豆丝也是一种吃法,用植物油将豆丝炸熟,那味道也是香脆可口。豆丝晒干后,还可贮藏一冬。干豆丝适合在冬天煮食,用高汤,加肉末、白菜,煮成糊汤豆丝。一家人围在炉火攀,吃起来呼哧呼溜的,真是开怀爽性。

在我的生命的记忆里,吃豆丝吃得最惬意的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从部队退伍回家,家里虽然很贫困,但是母亲还是设法给我做了一餐炒豆丝来为我接缝洗尘。那天夜里,母亲在厨下忙碌着,为我精心制作豆丝,我和父亲坐在桌边说话。一会儿,母亲把软炒豆丝端上来,好大的一盘,青花瓷盘堆的老高老高,看样子我和父亲两个人都难得吃完。在油灯下,我仔细打量,那寸多长、半指宽的豆丝,像一根根淡青色的玉簪聚集在古色古香的青花瓷盘里,灯光闪烁,豆丝油光水滑,很像那久经大自然沁染的碧玉簪的包浆。少许的粉红色的五花肉丝点缀出玉的温润,掺和均匀的鲜嫩绿蒜苗分外惹眼,要不是那芳香四溢的热气在弥漫,我真会觉得眼前真是一盘撒满翠绿晶核夹杂着肉色斑痕的美食。

  父亲拿出珍藏的一瓶白酒,将桌子上早已备好的白酒倒了一小杯,用筷子敲了敲瓷青花盘说:“你在部队,还就没有吃到家乡味了,今夜让你开开荤。”我伸出筷子,夹了好大一箸,那薄如纸箔的豆丝在筷子上颤颤悠悠,油花儿在灯光下熠熠闪烁。我放进嘴里,只觉得豆丝滑软,肉丝鲜嫩,蒜苗清香,落口生津,爽舌润喉。那感觉又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我想到这家乡的豆丝,真是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我埋头吃着爽嫩的豆丝,简直是一副贪婪的样子。平素不苟言笑的父亲见到我这吃相,竟高兴地敲着酒杯,哼起了京剧腔:“一不图皇宫招驸马,二不盼打马游长街。盼只盼茅舍油灯亮闪闪,豆丝一盘酒一碗。”这唱段肯定是他即兴胡诌,并非出于什么经典。但晓畅通俗,诙谐滑稽,故使得我记忆深刻,至今不忘。这时,窗外吹进了带着水气的凉风,我抬眼一望,只见天幕上繁星闪烁,似乎在窥视我品尝着家乡难得的美味,在那艰苦的生活年代,我竟然享受了一次神仙般的快活。一盘寻常的软炒豆丝,父子俩吃的饱乎乎的,齿颊间余香不绝如缕,口腔里萌生出无尽的回味。普普通通司空见惯的豆丝,一经母亲的手就变成了美味珍馐。

   在我们家乡,“烫豆丝”简直就是农家的节日。今天你给我帮忙,明天我给你帮忙,每帮忙一次就大吃一回,吃得再多也不心疼,主人家只愁没把你的肚子撑破。这样年复一年的吃来吃去,一种乡谊,一种乡情,一种乡俗,一种乡风一种古韵就在这忙忙碌碌、和和气气,乐乐呵呵中弥漫起来,传承下来。乡村里到处都充满着格外地祥和欢乐。

豆丝味好美,豆丝好美味。难忘的豆丝,难忘的家乡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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