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鬼门关 【13同题·小说】
鬼门关/梁波
夜已深沉，送走所有亲友，汪嘉楠独坐灯下，怔怔地望着母亲的遗像，双眼通红，神情恍惚。他幻想的奇迹没有出现，母亲没能闯过胃癌这道鬼门关。
年仅五十八岁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汪嘉楠兄弟姐妹抚养成人，还没能享到孩子们的清福，就像风一样逝去，幻化成一张生前的照片。
汪嘉楠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想到如今母亲也不在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个遗落人间的孤儿，不禁悲从中来，任凭泪水再次奔涌。
灯光有些昏暗，但汪嘉楠仍觉得刺眼。他缓缓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颤抖着点上，闭眼猛吸一口，一声长叹。泪珠从他眼眶里滑落，在地上摔碎，就像他此刻破碎凌乱的心。
和母亲屈指可数的共处时光，一幕一幕在脑中闪现，汪嘉楠贪婪地沉浸在往事里，这是仅存的珍贵记忆。昨日已逝，无法重现。
此前，汪嘉楠极少想到“生死”这个话题，总觉得很遥远。如今才知道，每个人在世间走过，难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是日常平淡的细碎，说不定哪天就要面临一场生离死别。对亲人来说，阴阳两隔的锥心之痛，实在难以承受。
汪嘉楠忆起，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几桩旧事……
池塘惊魂
五六岁时的一个盛夏中午，汪嘉楠穿着一条短裤，光着上身，坐在村前塘埂的树荫下纳凉。
池塘里，大孩子们正在自由自在地戏水，有的狗刨，有的仰泳，有的潜水，有的打水仗，既凉爽又欢快，汪嘉楠静静地看着，好生羡慕。
“楠楠，你也下来玩啊。”大孩子们在水里喊。
“我不会游泳，不能下水。”汪嘉楠回答。他虽然心痒痒的，但一直谨记娘“不准玩水”的叮嘱，不敢涉险。
“快下来吧，水里可凉快了。”大孩子们继续诱惑并怂恿道，“跳到水里，你自然就学会游泳了。”汪嘉楠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一个淘气的大孩子悄悄爬上岸，蹑手蹑脚绕到汪嘉楠身后，突然把他抱起来，猛地扔到水里，然后站在塘埂上哈哈大笑，其他孩子则在水里哈哈大笑。
汪嘉楠被突如其来的落水吓懵了，刚想张口哭喊，声音就被灌到嘴里的水淹没了，身体迅速往水底沉。
靠近塘埂的地方水很深，汪嘉楠一边往下沉一边被灌水，越挣扎喝水越多，水温迅速降低，眼前的颜色从浅黄到深黄再到一片漆黑，随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孩子们见汪嘉楠沉到水里不见了，顿时止住笑，不知所措。有个孩子潜到水底摸索，却一无所获。所幸，几个大人闻讯赶来，跳入池塘，把溺水休克的汪嘉楠捞出水，捡回一条命。
这个冒失的恶作剧，差点闯下大祸。
汪嘉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他只记得在水里往下沉时，感觉自己死定了，惊恐万状。他只记得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母亲喜极而泣，然后罕见地用脏话骂了那个淘气的大孩子。
当年的农村，每个暑假都有孩子溺亡。汪嘉楠受了这番惊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水，总觉得水里藏着某种凶险的魔鬼。但也因祸得福，从此远离了溺水的危险，平安长大。
回头望，有时，生死就在转瞬间。
耙下留人
耙，一种老式农具，田地粗耕之后，用它把泥土弄得更细碎，利于庄稼的种植和生长。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及以前，这种农具在很多农村地区得到广泛使用，现在已经难得一见了。它的制作过程是，先打造一个长方形木框，然后在一两米长的长边装上铁齿，这些铁齿大约二十厘米，是提前锻造好的，前后区分奇偶数交错安装。最后，在短边一端安装牵引绳索，就可以使用了。
耙田耙地的时候，人们把牵引绳索套在耕牛身上，在耙上压一个大石块，让铁齿扎进土地，深耕细作。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压载石”或为了图方便，有些人也直接站到耙上，代替石头。
汪嘉楠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就经常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帮父母干农活，有时，甚至干一些耙田耙地这些通常由大人完成的劳作。
那天，汪嘉楠跟在哥哥身后，赶着老水牛去耙田。由于没找到合适的石块，哥哥让汪嘉楠站在耙上，这样，既解决了“压载石”的问题，又能让他在水田这个巨大的游乐场里转圈玩。
哥哥见老水牛轻车熟路，汪嘉楠在耙上也适应了节奏，便把缰绳交到弟弟手上，自己到旁边的河里去摸鱼虾。
“驾——”“撇着——”汪嘉楠模仿大人的样子，站在耙上抖动缰绳指挥耕牛，在水田里一圈一圈地转。身后，被耙梳理得很细的泥土在水里翻滚。
不知不觉，汪嘉楠在单调的转圈和摇晃颠簸中感到头晕，突然“啊”地一声向前倒去，落在耕牛和耙之间的泥水里。耕牛继续往前走，拖着耙向汪嘉楠身上扎来，耙上十几根铁齿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如果不及时停下，瞬间就能把汪嘉楠扎得千疮百孔，甚至撕成碎片。
千钧一发之际，汪嘉楠的哥哥发现了险情，一边高声喝止耕牛，一边飞奔着跳进水田，当他看到耙已经压在汪嘉楠身上时，瞬间吓得满脸煞白，估计弟弟已经一命呜呼了。
万万没想到，当哥哥拼力抬起沉重的耙时，汪嘉楠竟然自己爬出来，毫发无损！
汪嘉楠的哥哥倒吸了一口凉气，瘫坐在泥水里。半晌，他才一遍遍叮嘱弟弟：“今天这事儿，千万千万别告诉娘。要不然，她会揍死我的……”
时隔多年，汪嘉楠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死神近在咫尺，自己却站到了幸运这一边？
汪嘉楠细细想来，发现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其实，我们每时每刻都可能和死神擦肩，只不过，我们并未察觉，或者侥幸躲过。
另外，还有很多“保护神”在为我们遮风挡雨，搀扶我们一路前行，他们是父亲、母亲，以及每一位关爱我们的人。当这些人累了、老了、走了，我们就该接过“撑伞人”的责任……
想到这里，汪嘉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母亲的照片，很慈祥，微笑着。他站起身，发现有点冷，便走进卧室帮妻儿盖好被子。
一场夜雨骤然而至，雨滴砸在窗户上，噼噼啪啪地响。 0
梁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