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物语：把玩之好 / 开普饭

马未都说过，“手里拿着个东西会让人踏实、放松、平静……”

闲情雅趣么，加之该领域人们的宣扬鼓吹，大家也都这么理所当然了。于是众生手上便多了很多诸如核桃、玉佩、折扇、葫芦、扳指、念珠、手串之类，然后各种盘……

它们有个共同的名称叫——把件儿。

那马先生这话究竟是不是这意思呢？他身为局内人，有些话不好讲得太明，——但我是局外人，那我就跟您掰齿掰齿这话的来由。

“手执心安”，这话没错。但这背后的道理是什么呢？

上古之时，手执心安者不过两物——食物跟武器。后来食物被财富替代，武器被身份象征替代。同时，心安这个目的也变作了彰显与炫耀。再后来，又升级为个性的标榜。

“上手之物”的演进是越来越高级，但也是越来越和寡，越来越小众，越来越飘了。非让邻座看出您脖子里那时隐时显的是块儿苏工和田洒金籽料，也挺难为人、挺矫情的。

其实手里之所以要有个闲物，说到根儿上就是因为内心没着没落，不踏实。时尚的说法就是——焦虑。

焦虑，源于对各种不确定的担心、恐惧，与不知如何面对。仿佛置身于无垠的海面，抓到一棵稻草都能让你感觉生的机会大大增加！虽然理性告诉你那真没什么用，但人们还是不愿松手，而且对“稻草”的依赖程度取决于风浪的大小。

现实中人们手里的就是这么一种类似于“救命稻草”的东西。

……世人都在显摆自己的“救命稻草”，——很滑稽吧？！

的确，我就亲见一位：一身的零碎儿，口袋儿里，裤腰上（前、后），脖子上，手腕上，没有一处不挂点儿啥的。要说当年大观园里那些位主子、姑娘们走起路来个个环佩叮当的话，那这位一欠身就总感觉是戴着镣来的。

最让人开眼的，是人家手里盘着的一块儿白玉。打眼儿瞧，指定不是和田，但也莹润见光了。即便不是和田，那昆仑玉、阿富汗玉能出这成色也是值得一玩的。我这儿正琢磨着，人家那儿已经开始拿那块玉往脑门儿、脸蛋子上蹭开了。

于是我跟这位寒暄了几句，算是把人家这心肝儿宝贝请了过来，可一上手，——汉白玉！

咱不是说这汉白玉不好，而是这东西压根儿就不入流！！

那莹润见光的哪里是什么褒浆啊，——油泥么！这位脸蛋子上那油泥么！！

能把汉白玉盘成这水平，估计给他块儿砖头也能给盘个差不了！

（事后我洗了三遍手……）

当年这个圈子就是这么不着调，群魔乱舞。但也真有会玩的，好东西……

一次茶会上，茶师自带器具开汤行茶。其中一件素竹茶荷吸引了我：竹板棕眼稍粗，尚到不了玉竹的质地，但周身泛着幽幽的褒光，拨茶、置茶之时已看出其光可鉴人。在座皆颔首静赞。

是有手欠的。我这儿还忍着没动呢，人家那手已经上去了，

“嗳，这玩意儿不错啊~~”

可茶师手更快，还未等那位的手指头碰到茶荷，便一手出汤，一手利落得将茶荷收至怀中，还跟上了话：“抱歉，置茶之物，不便众人上手……”这一切行云流水般，而茶汤一滴未洒。

那位一下也尴尬了，但不忘给自己找台阶，“噢，原来如此。讲究，讲究……”

时逢二道茶，两位新客人入座，将自用杯置于桌上。正值茶师入茶，却发现这茶荷没地儿放了……

茶盘虽大，却是个天然石的，茶师犹豫的显然是不想把竹茶荷直接搁茶盘上——硬碰硬。

当时我坐于茶师左席，便顺手将面前一块叠好的茶巾抖开在她的左手下。她冲我会心一笑，将茶荷置于其上继续行茶。此插曲须臾而就，他人不觉。

茶罢，客人纷纷起身告辞，我佯装喝多了，有些心慌，要多坐一会儿。茶师体贴得倒过来一杯白水，还拿出了两块“大白兔”在我跟前，之后便开始整理茶具。当然也不忘跟我聊两句，问我今天的茶会感觉如何。

我肯定也是要恭维几句，——发自内心的恭维几句。如夸她手稳哪，有定力啦，控场能力强啦等等。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您这茶荷想必是好东西，我也特别喜欢，您说怎么着能允我上上手？”

一听这话，茶师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看着我。

“这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只是那乃我当初一见倾心之物，故而自珍。您若想上手，……您吸烟么？”

“我不吸烟！”我赶紧说。

“那好，竹器爱沾惹异味，不吸烟就没问题了。您去洗个手吧，可以上手。”

洗手回来，茶师将那块垫着茶荷的茶巾一同推到我面前，“——请！”

一上手，我就值得人家为何真没金贵这东西了，——这哪儿是竹子，分明就是一块玉么！那细腻的质感，绝了！

“手感真好！瞧这用心盘的……”

“……还真不是。此物初见即惹人爱，一上手便不忍释怀，于是常伴左右。久而久之皮色些许变化，质感上多了些我。”

实不相瞒，质感到这个程度，上手还真会让人放松、愉悦。把这形容为怀抱美丽姑娘而不想放下，显然不太合适；那就比作为怀抱我家那俩可爱的宝贝儿不忍放下吧，——就是这种感觉，——久看不够，摩挲不已！！

这种品级的东西才值得把玩，才有可能部分转移或释放你的焦虑。

想来那位能把个汉白玉盘出褒奖了，那内心是得有多焦虑啊……

这几天，我手里舍不得放下的，是给儿子做的两枚竹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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