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I我逗老妈说旧事

我逗老妈说旧事

我的妈妈今年八十三岁，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了，现在不仅行动不便，而且记忆力极差，刚吃过饭，过一会儿再问她吃的什么她就忘了。但是她耳朵非常灵敏，口齿也很伶俐，思维似乎也一点儿不乱，而且我还惊奇地发现，她对她年轻时的好多事记忆尤其深刻，甚至一些细节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有人告诉我，对年纪比较大的老人要常逗他们说话，这样有助于锻炼他们的思维，防止小脑萎缩。所以我每次回家，只要稍有闲暇，就陪妈妈唠嗑，逗她说话。有时候逗她笑，有时逗她哭，不过她要是真哭了，我只需一两句话就能再把她逗笑。每当看到老妈像个小孩子一样顺着我的话茬答话，同时来回变化着表情，我是又开心又伤感。开心的是妈妈的情感依旧很丰富，伤感的是妈妈真的老了，记忆中那个在家能统领一切的妈妈，现在竟然被我左右了……

前几天回家，我让爸爸试穿了一下我给他买的新裤子和新马甲，还特意把爸爸拽到妈妈面前问她好不好看。妈妈说：“好看！挺帅！”我马上就逗她：“当然帅了！人饰衣服，马饰鞍。再说了，也不看我爸是谁的对象？我爸要是不帅，你这当年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美女，岂能看上他？”“就是！那时我唱戏时，你姥爷扒着戏台往上看。我过去和他打招呼，他高兴地直拍巴掌，笑着和我说：都说你是我闺女，我不信。没想到还真是！你咋那俊呢，跟画上画的似的。你再喊我一声爸爸呗！”“妈，那你那么俊，追你的小伙子还不排成一大队呀？”“那时谁敢自己追呀？自己追叫耍流氓。男方要是看上谁了，就得让家长托媒人去女方家里说。你姥爷家的门槛都让媒人踢破了，可你姥爷哪个都看不上！”“哪是看不上啊，听说有媒人去提亲我姥爷就哭，后来媒人都不敢进门了。我姥爷呀，哪是看不上人家呀，纯粹是舍不得把她养大的漂亮闺女嫁出去！”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见妈妈如此得意，我马上追了一句：“所以，您就自己找婆家了，先斩后奏，和我爸爸谈好了才告诉家里，把姥爷气得生了一场病！没羞！没羞！真没羞！”我学着我们小时候妈妈笑话我们的样子，啧着舌头，用手指扒拉着脸蛋笑着说道。妈妈一听立刻急了，“再说！再说我打你！”“你打呀！打呀！有本事您起来追我？”妈妈躺着做了一个扬手打人的动作，但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于是我接着逗到：“妈，姥爷姥姥不愿意，你咋就对爸爸那么死心塌地呢？爸爸年轻时真那么帅吗？”“帅！你爸我俩都在金矿上班，我在那管做饭、卖饭。我师傅把你爸带到我面前，我一看就看上了。他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儿，穿一身制服，脚上还穿一双大马靴，特别精神；尤其是那口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的，我稀罕。”此时看到妈妈那美美的表情，我忍不住接着说：“帅也不能当饭吃啊！听说后来金矿散了，你抱着大姐和爸爸回了他老家，到家一看啥都没有？爸爸是个穷光蛋，你上当啦！”妈妈的表情立刻阴了下来，“矿散了，人家都回老家了，你爸就是不肯走。后来矿上赶得急，你爸说他先回家收拾一下房子，安置安置，再接我们娘俩回去。我还觉得他挺体贴呢，哪想到那天大半夜抱着你大姐跟你爸回了村，七扭八拐走了好半天才走进一间小黑屋子，你爸点上煤油灯，我才发现那屋里除了房梁上吊着个破篮子，里边有两双筷子两个碗，四角旮旯啥也没有。我当时啥也没问，把带回的行李卷儿往炕上一铺，躺下就睡着了，那天我实在累得够呛。天亮时我被你爸的哭声惊醒了，我问他你哭啥呢？他告诉我他原来和我说的他有三间房是假的，其实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是个半路上从外地跑回来的穷光蛋。一五一十地和我讲了很多我原来不知道的事，像你爸三岁你爷爷就死啦，七岁你奶奶带他改嫁啦，在你后爷爷家咋受气啦，十五岁骗你奶奶去当兵要出户口本偷偷跑回老家啦，在老家他大妈怎么轰他骂他啦，后来为了混口饭吃又怎么学木匠、修水库、去金矿啦……你爸一边讲一边哭，后来我也跟着哭。你爸实在是太苦了！”妈妈说到这儿，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我一看赶紧把话头岔开，“妈，我爸说他实在太穷了，劝您别和他一起受罪，干脆离婚回娘家再找一个。那您咋就没走呢？”“你说得轻巧！我走了，你姐怎么办？留给你爸？你姐还不到一周，刚会冒话儿，你爸咋养？我带她回娘家再找一个？让你姐将来也像你爸小时候一样受后爸的气？那我不把你大姐害了吗？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当初愿意跟你爸着，后来跟着受罪我也认！”妈妈说这话时声音很大，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我马上用力鼓掌，然后竖起大拇指，大声说道：“妈，您真伟大！做人真诚守信，对我爸忠贞不渝。哪像现在的年轻人，认钱不认人，说离婚就离婚。”“两口子是月老给捆在一起的，这是缘分，得珍惜。”“妈，听说第二天您和我爸就搬出了我爸提前回来向别人借住的房子，在山脚空地上搭了个窝棚？后来我姥爷知道后还和我二舅找我爸打架，说他骗了您，非要把大姐丢下把您带走？为此您和娘家还断交了好几年？您对我爸可真够意思！这辈子您和我爸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受了那么多罪，可您对他忠心耿耿，从来没抱怨过，还给他生养了五个闺女一个儿子，各个聪明伶俐，还有三个闺女考上大学给他争了脸，您可真是她的功臣啊！难怪现在我爸对您照顾得这么好！他是向您报恩呢！”“家和万事兴，既然成了两口子，就不应该互相抱怨。一家人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把日子过好！”“妈，您没读过书，不识字，可道理懂得真多！比我这当老师的都明事理！”妈妈听我这么夸她，脸上立刻笑得像花一样。小声叨咕：“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多和别人学呗！再说戏文里都写着呢，我都背下来记在心里了！” “妈，您和爸爸这辈子盖了好多次房子，由窝棚变成简易房，又由简易房变成土坯的草房，由土坯草房变石头垒的草房，又由草房变成瓦房；房子由一间变两间，由两间变三间。您的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好，听说这期间咱家得到过好多乡亲和朋友帮忙？他们为什么对你们那么好呢？您的秘诀是什么？”妈妈听我这么一问，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 四儿啊，其实我也没啥秘诀，但我告诉你，人啊，首先得心善，老天爷永远保佑心善的人。另外还要将心比心。你对人家好，人家才会对你好。无论到哪都要有人缘，有人缘，遇事就有人帮，没人给穿小鞋。咱家盖瓦房时，村里来了好多人帮忙，一个个干完活就走，饭都不肯吃一口。那还不是因为你爸会木匠，经常帮别人做活不要工钱？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好谁坏，心里都过程。他敬你一尺，你就该敬人一丈！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聊着聊着，妈妈接的话慢慢少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了。我知道她累了，可又不想扫我的兴致，她在努力坚持。于是我假装说去厕所走了出去。五分钟后再进来，妈妈已经打起了呼噜。

我悄悄坐在她的身边仔细地端详她，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因没了牙而凹陷两腮的……突然，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个做事干练、健步如飞、曾经被无数人夸赞的年轻漂亮的妈妈是从哪天开始变老的？她怎么就变成了今天如此苍老的模样？而我这做女儿的竟然给不出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孙女走进来，轻轻拍了我一下，附在我的耳边说道：“奶奶，你怎么哭了？太姥姥睡着了，我们回家吧，小弟弟睡醒了会找奶奶的。”

回家的路上，孙女问我：“奶奶，你为什么哭了？是怕太姥姥死了吗？她会死吗？”我望着窗外远处飘动的云说道：“会的。也许用不了几年，你太姥姥就会去一个谁都找不到她的地方了，所以我们要经常回来陪她，陪她说说话，聊聊天，把她身上优秀的东西学过来，传下去。”“奶奶，太姥姥有什么优秀的东西？”“她为人善良，真诚友爱，对家庭有强烈的责任感，不怕困难，积极乐观……”“奶奶，这不是您常常和我说要我这样吗？我将来一定会做这样的人的！”回过头来，看着孙女仰头望着我的那张天真稚嫩的小脸，那双清澈如水闪着亮光的大眼睛，我开心地笑了！

一个家庭良好的家教与家风是孩子们健康成长的必备条件。我真的非常感谢我的妈妈，是她让我具有乐观开朗的性格和心怀感恩与人为善的处世原则以及勇于战胜困难的勇气，从而使我拥有了现在幸福的生活。我相信我的儿孙也会继承这些好的品格，世世代代做心里有爱、眼中有光、内心充满正能量、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赵颖，晚风轻轻吹，遵化市第一中学教师，遵化市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诗歌和散文，善于用心灵感悟生活，发现生活之美，阐释人生哲理。曾在《唐山晚报》《金秋文苑》《四季风》《畿东文学与艺术》等刊物上发表过散文《二娘》《故乡的小河》《孩子，你让妈妈汗颜》《慢慢啃》《三代同处其乐融融》等多篇作品，小说《冷》曾获“首届中华魅力杯文学艺术与书法大赛”金奖，另有作品散见于各类网络平台。联系电话[ph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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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