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观色、观变、观化【5029】

上卷 第五十回 第二十九节：

【原文】

次日雪晴。饭后，

——中间省略部分见同期另一篇发文——

众人都道：“也要做些浅近的俗物才是。”

【端木持易见解】

（1）

琴棋诗书画，在古代只是个人陶冶情操的高端工具，不是社会地位的进阶工具，要提升社会地位，最直接的是科举，其次是投亲访友，最次是出租土地或者商业与手工业去挣钱，世故贾母自然是不喜欢这些对贾府没有提升的东西，他喜欢实实在在的权力与经济，或富或贵，在她眼里才是好东西。大家最好都从事有助于贾府提升的行当，这才好呢。娱乐吧，开心就好了，搞那么高端烧脑子的干什么？这是贾母的认知水平，她更现实，比很多男人都现实。当然，也因为她老了，不知道年轻人既然已经有了物质基础，她们是要进一步发展自己的。可也正因为她们年轻，她们不晓得，贾府的物质基础，越来越空虚了，根基已经不稳固了。人人都喜欢装修自己的那套公寓，有几个人会关系整个大厦的地基或者支撑整个大厦的柱子呢？

有人说贾母不是关心惜春画画吗？诸位，那是要拿来用的，不是为了什么艺术。琴棋诗书画如果不作为工具，只是美学本身，那谁还会真的去发展它关心它呢？所以，一个人应该为自己而发展自己，还是为了别人来用自己而发展自己呢？我相信，这是个极为有意义的重大人生问题。这个问题，算了，就让惜春出神去思考吧！

我们来谈谜语，毕竟这是李纨，李纹李绮三个人，担惊受怕，见风使舵，熬夜搞出来的呢。

李纹出了两个谜语：“'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和“一池青草草何名”。第一个谜语正确答案是“虽善无征”，讲的是观世音虽然好，可是没有征婚人，没有后代，又怎么有世代相传的家世传承呢？实际上这讲的可不是观世音，而是李家的李纹李绮，虽然不错，但也不得被征用；宝钗也是没有被选上。这也还是表面。更深一步说，就是作者自己，有才而没有被选上，再扩展开来，一切有德有才的人没有被选上，是很遗憾的事情。很多人总以为能活下来，并被传下来的都是好的，实际上，大错特错，一个罪恶的世界里，罪恶的人才能活下来，活下来的人都是犯过罪的人。资本自从来到人世间，哪一个毛孔不是血淋淋的？搞压迫和剥削的人，哪一个不是靠吃人起家，发家的？善良的人反而活不好，观世音虽然善良，没人要他。你看现在好多剩男剩女，他们真的不优秀吗？也不是啊。因为他们或者一无所有，或者是被束缚在资本的马车上，所以常常是“虽善无征”了。这里还不得不补充说一下，湘云说“止于至善”，为啥错了？因为你要是止于至善，还就无法传了，还有什么世家呢？所以，大学之道，说是在“止于至善”是唯心主义的，是先验论的认为存在一个至善完美的境界，那个境界是静止的，所以它是静止的世界观。学海无涯，前赴后继，去追求不断的完善，这才是动态的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第二个谜语，李纨谜面：“一池青草草何名”，打《四书》章句名。湘云忙道：“这一定是蒲芦也，再不是不成？”李纨笑道：“这难为你猜。”为啥难呢？且听我细说：

蒲芦，语出《中庸》第二十章：“夫政也者，蒲芦也。”意谓：国政犹如种蒲芦一般，以人立政，犹蒲芦得地的滋养就能成长。蒲芦，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蒲卢，沈括以为蒲苇是也。”那么，北宋的沈括怎么认识的呢？沈括《梦溪笔谈》卷三〈辨证一〉：“蒲芦，说者以为蜾（guǒ）蠃（luǒ），疑不然。蒲芦即蒲苇耳。故曰人道敏政，地道敏艺。夫政犹蒲芦也。人之为政，犹地之艺蒲苇，遂之而已，亦行其所无事也。”

沈括的意思，古代人说蒲芦就是蜾蠃，他不太相信。他认为蒲芦就是蒲苇罢了。为什么呢？因为他认为：为政要善于通过公正的举措滋养人们，种地呢要善于通过技艺滋养植物。都是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呢？让伺候的对象（人或者植物）能够顺遂的成长，就好了。这是站在什么立场呢？实际上是人民的立场来看的。

蒲苇，蒲草和芦苇。《荀子‧不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杨倞注：“蒲苇所以为席，可卷者也。”从这个角度解释的话，为政应该柔从，顺从人民就是对的。这个我认为是道家的思想了。

你们看，究竟怎么解读“蒲芦”，是一个极重大的问题，它关系着国政究竟应该怎么样，是不是呢？

我们再来看看蜾（guǒ）蠃（luǒ）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看古人说的是否有道理。

“蜾蠃”，最早出自《诗经·小雅·小苑》的诗句“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意思是说有一种叫蜾蠃的小虫，只有雄的，没有雌的，只好把螟蛉衔回窝内抚养。后人根据这个典故，把收养义子称为螟蛉子。南北朝时医学家陶弘景，不相信蜾蠃无子，决心亲自观察以辨真伪。他找到一窝蜾蠃，发现雌雄俱全。这些蜾蠃把螟蛉衔回窝中，用自己尾上的毒针把螟蛉刺个半死，然后在其身上产卵。卵孵化出幼虫，就把螟虫当食物，最后化蛹，羽化，从窝内飞出。原来螟蛉不是义子，而是用作蜾蠃后代的食物。这是科学的认知哦。

但大家注意了，重点不在它的科学性，而在于它的传说，传说才是最美丽的，最深入人心的。为啥呢？因为传说是和大家一般的认识极为不同的，所以才更吸引人。

这里如果把蒲芦理解为蜾蠃，那么，为政就好理解了，就是要化螟蛉为己子，“螟蛉”也是冥顽不灵的谐音意思，就是让天下那些不守规矩的野人，成为自己的子民，归顺自己。这好像更符合奴隶社会或者说一切统治阶级的本意啊！阶级社会里的统治，不就是“化螟蛉为己子”吗？

蒲芦，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它是一个海怪。《大戴礼记·夏小正》记载：“玄雉（zhì，类似野鸡）入于淮为蜃（shèn）。蜃者，蒲卢也。”《说文解字》引用这个说法：“蜃，雉入海化为蜃”。那么，蜃究竟是啥东西呢？其实就是大蛤蜊也。《国语·晋语》注蚌说：“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礼·月令》说“雉入大水为蜃”。海市蜃楼，大家比较熟悉，它的科学解释是：海面风平浪静时出现在远方的幻像，实由光折射而成。但古人误以为它是蜃所吐之气。古人还把它想象为海怪，同蛟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胡子，腰以下鳞尽逆，食燕子。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

好，细节我不去扩展了，一句话，蒲芦是野鸡跑到北边水里为水龙，大抵就是这个传说。照这个说法，为政应该干嘛呢？水是老百姓嘛，野鸡跑到水里就能成为龙，那为政就是说你要融入百姓之中嘛，对不对？嗨，一切真理都在于解释啊！当然，你也可以理解野鸡跑到百姓中吹牛逼把自己说成是龙，就是为政之道。

实际上，站在作者当初创作的角度，如果采用这种说法，大约就是嘲笑北边的龙是野鸡变化而来的，满清啥也不是。“一池青草”实际上就是一群野鸡罢了。你看，刁钻不？

蒲芦，究竟是蒲苇？还是蜾蠃？还是蛤蚧？为政究竟是为百姓服务，还是把百姓变成儿子？为政究竟是走真正的群众路线，还是走欺骗群众的路线？你们自己咂摸吧！

（2）

下面看看李纹的字谜，“水向石边流出冷”，这句话来自哪里呢？来自宋朝一个阐释，叫师观禅师，他写了颂古三十三首，这是其中之一：

未审魂灵往寻方，无栖泊处露堂堂；

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讲的是事物之间具有普遍联系性。倒是符合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当然，它又是唯心的，相信有灵魂这个说法的。

“水向石边流出冷”，为什么是“山涛”呢？

且听我细细道来：

南宋著名诗人朱熹有诗曰“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水向石边流出来，就是活水之源。下游的人想要，就开塘蓄水。如果不想要呢？就是谜面的最后一个字：冷。水遇冷会结冰，被冻住。把源头流出来的水冻住，就是“拒源”，扣的是山涛的字“巨源”。山涛（205年－283年3月3日），字巨源。河内郡怀县（今河南武陟西）人。三国至西晋时期大臣、名士，“竹林七贤”之一。山涛早年孤贫，喜好老庄学说。西晋建立后，升任大鸿胪。历任侍中、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等职，封新沓伯。山涛前后选举百官，都能选贤用能。时人称之为“山公启事”。

那么作者为什么安排李纹写这个谜语呢？有以下几种可能性：

第一是李纹的性格是道家思想，不同于李纨的儒家思想；第二，作者不想要这个活水源，要拒绝朝廷（可能是明朝，也可能是清朝）的邀请出世为官；第三，作者认为没有像山涛那样的识人善用之人，还不如退隐山林呢；第四，作者可能盼望有山涛那样的人，可以早日将自己识别出来，加以征用。

是真隐士，还是假隐士？是真冷，还是假冷？是真拒源，还是假拒源？你们自行揣摩。

山涛这个人，就是善于隐时而居，山涛的从祖姑山氏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司马懿风雨飘摇的时候，山涛也隐居起来。直到司马师当政，一切稳妥，他四十岁时，才出山任郡主簿。你们说，司马懿是真隐士还是假隐士？山涛是真隐士还是假隐士？

反正，我发现这些人，真他妈有意思。

最后一个字谜：“'萤’字”，打一个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道：“恰是了。”众人道：“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的很，萤可不是草化的？”众人会意，都笑了，说：“好。”

你们看，众人猜了“半日”，意思非常深啊，难猜啊！最后宝琴猜出来了。说明宝琴有才。黛玉或许也猜出来，但是不说，等宝琴说了她才解释，这就很意思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宝琴说出来了，她才反应过来。

萤火虫在夏季多就水草产卵，幼虫入土化蛹，次年春变成虫。古人误以为萤火虫是由腐草本身变化而成。《礼记·月令》：“季夏之月，……腐草为萤。”崔豹《古今注》：“萤火，腐草为之。”这就是“腐草为萤”的由来。“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晦生也。”这句话来自明朝洪应明的《菜根谭》，是不是很有哲理？

“花”拆为“艹+化”二字就是萤。究竟要表达啥意思呢？

或许是嘲笑那些花花世界、发光之人物，不过是草化而来的。

或许是想表达，人生虽苦，即便为腐朽之物，无用之人，卑鄙污浊，那也能有一天化为萤光，照亮整个夜空。

是讥讽还是自励？诸位以为呢？

（3）

总结一下，全面来看，或许别有一番意境。

作者首先思考观世音的不得世传，是因为她没有变化，说明什么呢？说明作者是求变的。再然后说蒲芦，作者通过蒲芦探讨为政之道，也有人生之道，那么不管它是蜾蠃，或是蛤蚧，都说明了一种变化，变身，变运，对不对？再看拒源的“真假”问题，拒绝还是接受，出山还是入山，隐居还是出仕，东还是静，仍然讲的是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对不对？最后讲腐草化萤而为明，为花，为华的问题。

综合起来一看，你就会发现，作者是充满着剧烈的矛盾的。看现实的自己，很善，很有才，但是无征，没人用；看理想吧，可现实为政的吧，那些统治者，谁对谁错？是用强还是用弱？是圣道滋养民众，还是霸道化为己子？是真诚的融入百姓，还是虚假的欺骗百姓？看历史吧，你看山涛、司马懿，要学他们吗？自己究竟要真隐还是假隐？矛盾的很啊。真隐不甘心，假隐自己又鄙视；看世界吧，腐朽能化为神奇，粪虫为蝉，腐草化萤，凤凰涅槃，不是还有希望吗？

恩，你们看，现实与理想，自己与社会，历史与世界，真假、虚实、动静、出入、变化，你们说，谁能不思考这些问题呢？

我今天不给诸位答案。因为作者真正意图带给大家的，我想也不是单纯的答案吧。我想作者的目的应该是抛砖引玉，他用血泪，用生命，用至真至纯的情感，抛出了砖，如果你们没有玉，没有让你们变成玉，那这砖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这些深层的含义大家不能理解，非要做“浅近的俗物”，那我还需要多少什么呢？

我相信，我的读者都不是俗物，各个都是宝玉，所以，你们一定能回答好本节提出的问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