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白裤瑶
瑶族是一个神秘而原始的民族,支系繁多。瑶族先民在秦朝与苗族一起被称为“南蛮”,聚居在江淮、荆州,即现在的湖南、湖北、河南南部、江苏、安徽北部等地。在漫长的历史中,有一部分与其他民族融合、交流,逐渐被同化,而归属到其他民族里去。在交通相对方便,与外界交流较多的地方,都相继容入了其他民族,而在那些瑶族聚居区,与外界较少来往的地方,基本保留着磐瓠崇拜的原始特征,被称为“磐瓠蛮”。汉朝以后,部族间征战、正流王朝驱赶等原因,瑶族也好,苗族也罢,都逐渐向西移动,聚居在湖南、湖北、四川、重庆、贵州毗连的武陵山区,被称为“武陵蛮”。到了隋代,瑶族与苗族逐渐分开,形成一个单一民族。苗族被称为“蛮左”,居住于沅江以北的湖北、湘西和黔东地区。瑶族则被称为“莫徭”,主要居住于湘南、黔南、两广等地。“莫徭”之名最早见于《梁书·张缵传》:“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其后的《隋书·地理志》也有记载:“诸蛮本其所出,承磐瓠之后,故服章多以斑布为饰。……长沙郡又杂有夷蜑,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直到唐朝仍称“莫徭”,杜甫游湘江时所写的《岁晏行》诗中有“莫徭射雁鸣桑弓”,刘禹锡作有《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诗。其所以称之为“莫徭”,确实与“常免徭役”有关。究其缘故,一方面是因其社会经济落后,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行打猎和采集为生,居无定所,因此没有进入到国家人口体系,无法征收徭役,所以莫徭;另一方面,此时的瑶族地区多数尚属“化外”之地,封建王朝的势力鞭长莫及,加之经济体量小,剩余少,基本上过着“自营生业”的生活,徭役意义不大,因此很少受到外界的干扰。到了宋代,“莫徭人”在分布上由游走就能成了相对固定,经济上逐渐由狩猎过渡到农耕,社会上产生了贫富分化,政治上有了严格的国家归属,受到封建王朝的统治,成为了提供徭役的对象,称谓上也由“莫徭”而改称为“徭”。《岭外代答》载:“徭人者,言其执徭役于中国也。”《广西通志》也记载:“徭者,以其土著,编其户口,以供徭服,故名徭。”可以看出,瑶族人自古以来就是以打猎为生的民族,他们的生活必需品都来自于山野,与大家有着不解之缘。
现在贵州有瑶族三万多人,散居在贵州南部的十多个县。黔南州的瑶族主要集中在荔波县,又分为白裤瑶、青裤瑶和长衫瑶三个支系。他们各自都有其独特的风情和独自的语言,但却都保留了善于狩猎的特点。居住在瑶山的白裤瑶是几个支系中最早居住在荔波的先民,是瑶族文化传统最根深蒂固的支系,也是相对现代文明来说较为落后的支系。
之所以叫白裤瑶,主要是他们的男人都是一条白色的马裤,裆很大,裤脚却在膝关节处很快收紧。五条血红的绣印,据说是为了纪念他们战死的祖先。女性的服装则更为特别,下身仅穿达膝盖的花短裙,上身更是简单,就像一块长方形的布,中间掏一个洞,头从洞中穿过,就成了衣服。前面一块,背后一块,两侧几乎裸露。不过背部那块布上总是绣着复杂的图案,据说是他们祖先的印章图案。
由于他们喜好狩猎的习惯而使他们离不开森林,对房屋建筑的要求不高。部族间的争战,又使他们失去了平坝地带的家园,不得不聚集在生态环境相对恶劣的高山峰岭之间,依然保留着最原始的“靠山吃山”,三分之二以上的生活必须品都依赖大山供给,因此是最善于捕猎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幼都对捕猎乐此不疲。
在白裤瑶山寨,几乎家家都有鸟铳,户户的屋檐都挂有鸟笼,他们的风俗习惯都能找到狩猎的影子,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与狩猎有关。白裤瑶男子人人会玩鸟,懂捕鸟,善驯鸟。在这里不会玩鸟、驯鸟的男人不算男子汉。不论是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还是去开会、赶集、走亲访友,随手都拎着鸟笼。上坡下坎,都小心地高高拎起鸟笼,宁可自己跌倒,也要保护心爱的鸟儿。粮食缺乏的困难时期,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鸟儿喂小米和炒鸡蛋等精细食料。
瑶山人同鸟儿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还有一段类似于《诺亚方舟》的神话:据说在远古时代,瑶族祖先忽遇洪灾,大雨下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浩淼的大水淹没了整个村寨,人们是躲进一个巨大的葫芦里才逃过了死亡。水退以后,茫茫四野一片狼籍,能充饥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留下。眼看种族就要灭绝,危难时刻,飞走的鸟儿飞回来了,还衔来谷粒、果子等东西,人们跟着鸟儿翻山越岭,最后在一个高地上找到了一片长满野果的森林,林子下面还散生着一些谷物,正是这些东西,使瑶族人度过劫难,得以世代繁衍。于是,这里的瑶族人同鸟儿便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瑶山人喜欢养鸟的真正原因一方面是鸟儿给他们带来生活的乐趣,另一方面是鸟儿给他们带来生活的必须。他们利用精湛的驯鸟技术,将他们自己养的鸟儿驯得极通人性,于是就利用这种鸟儿作为媒子,将其他的野鸟引诱到他们设置的罗网之中,成他们口中之食,或是成为他们的商品拿去换钱。“媒子鸟”是他们的“聚宝盆”,他们当然会珍爱它。因此,瑶山人不仅生前爱玩鸟,死后其坟前的木柱顶上也要刻上鸟儿,以让死者在九泉之下依然有鸟儿为伴,不缺吃穿。
白裤瑶的许多习俗,依然能透析出与山的联系。老人去世后要举行隆重的敲铜鼓、砍牛等模仿狩猎的祭奠仪式。他们欢庆时举行陀螺赛也与投石打猎相似,就连他们的婚礼都与大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白裤瑶去世的老人下葬的这一天,一群群亲朋好友身穿鲜艳的盛装,抬着铜鼓、折糯(糯谷连禾草折下来)、米酒,从四面八方朝丧家的寨子涌去。丧家门前空坪上放置一面大猴鼓,一侧的铜鼓架上串联悬吊着十几面铜鼓。客人们带来的折糯全部码架在铜鼓架的横梁上。众人围成一大圈,皮鼓立于圈中,另一侧悬吊着数面乃至十几面铜鼓。每面铜鼓两名乐手,一人击鼓,一人在鼓后手持饭甑一般的“共鸣箱”,戽水一样在铜鼓背后一进一出,以使铜鼓声更加常深沉、厚重和悦耳。铜鼓声中,皮鼓手围着皮鼓一边敲击,一边舞蹈跳跃,皮鼓手是领舞,也是指挥。他一忽儿敲击鼓面,一忽儿敲击鼓身。众人踩着鼓声纷纷起舞,摹仿猴子的各种姿态和动作,攀、爬、跳、跃,舞姿柔中有刚,轻重分明。
约莫一两个小时后,猴鼓声嗄然而止,寨中忽然响起三声鸟铳,预示“砍牛”即将开始。
砍牛场中竖着两根木桩,各拴着一条牛。围观人群如一堵墙,人们翘首以待。这时三名枪手上场,朝天又鸣三响铳。祭师应声上场,端着一箩筐米,拖长声调念念有词,一边抓米朝天空扬去,一边说:“尊敬的XX,把您的牛领去吧,您放心地去天堂吧……”。
祭师下场,三名枪手再朝天鸣三响铳。这时,丧家男女披麻戴孝,弯着腰,人人手握一束青鲜的芭茅草上场,鸣咽着朝牺牲走去,抚摸它,向它鞠躬,献青草,场景十分悲切动人。
丧家家族长者手持明晃晃的砍刀将两名砍牛手引领上场。长者手捧砍刀绕场一周,向参加祭悼活动的众人鞠躬致辞谢,再向牺牲鞠躬致歉,然后庄重将刀授予砍牛手。这时,牛已觉察死亡在悄悄逼近,不安地绕柱子打转、喘着粗气。场上的人也骚动起来了,人们大着嗓子吼叫,朝牛扔土块,甚至上去用棘条抽打牛,可怜的牛惊恐万状,乱蹦乱跳……
一刀下去,牛颈上裂开的口子一尺多长,鲜血喷涌而出,在夕阳下闪耀着疹人的红光。整个祭奠过程是那么具有情节性,是那么惨烈雄壮,除了体现出瑶族人的慓悍英武,更让人想起古时围猎的场景。……
白裤瑶人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赛陀螺。小伙子们人人都有陀螺,陀螺重一斤多,大头上还沿周边抠出一道槽,以缠绕“启动绳”。陀螺手们听到一声令下,便将手中的陀螺甩出去,比赛看谁的陀螺抛得远抛得准,且转的时间最长。比赛的另一种方式是对击赛,即一方先将陀螺启动旋转在一个小圆圈内,另一方甩陀螺猛击之。将对方击出圈外为胜,反之为败。这也不难寻找抛石打猎的影子。
白裤瑶人每嫁走一位姑娘,新娘家的女人们“恨”男方接亲队伍“抢”走了她们的好姑娘,总要挥动粉拳,笑“打”亲家。新郎家接亲队伍进寨后,女方寨里的女人们便准备好整筐整筐的凉粉果和一些野果松球之类,埋伏在寨口。一俟接亲队伍出寨,女人们便“怒骂”着,雨点般地朝接亲队伍砸凉粉果和野果……。仿佛看到了猛兽进寨抓人后人们奋起反抗的情景。
狩猎是白裤瑶的老营生,由于世世代代的狩猎生活,白裤瑶人摸索出了一整套狩猎的经验,甚至是与生俱来就有狩猎的灵感。他们走到山里,会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看不出半点异常的小路对你说:这里有一只果子狸走过!话语是那么的坚决、肯定,就像是他亲眼看到了一样。他还知道这只果子狸还将去那些地方,只要下个套儿,十有八九都能逮到。他们对山上能吃的东西都有一套采集的办法,除了采野果外,捣蜂巢取蜂蜜、蜂蛹,捕鸟、捕鼠、捕蝙蝠,抓蛇、抓蛙、抓蚂蚱,无一不在行。他们知道农历的八月份是蜂巢中最丰盛的时节,不仅有丰富的蜂蜜还有大量的蜂蛹,他们到山上到处寻找,只要发现一只蜂子,就用一根极细的尺把长的红丝线捆在蜂子的身上,再放飞它,惊恐万状的蜂子迅速逃离,向巢穴飞去,全然不知有人已经盯上它,它的整个家族都大难临头。他们捕鼠的竹铗看似简单不过,但却能百发百中。即使是夜晚飞舞的蝙蝠也随时有可能成为他们的餐中之物。他们对捕猎已经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不管是在干农活还是在吃饭睡觉,只要听到山上的野鸡叫,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冲向山野,耗费大量时间去寻找动物的踪迹。
他们的生活经验都来自与山的交流,生活必须品也主要向大山索取。所以他们只能是相对定居,还是会在一定的区域内迁移。他们的贫困状态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总想采取各种办法解决他们的脱贫问题。但他们似乎对种植并不热衷,种下去后就极少管理,田地里的禾苗总是那么纤细,产量也总难提高。他们依然热衷他们的狩猎、采集,鸟铳不准用了,他们发明了马尾套和钢丝套,铁铗不准用了,他们用起了竹铗。是乎山里的每一棵草、每一块石都可以成为他们捕猎的工具。为了改变他们的习惯,政府将一些生活极端困难的村寨搬出了大山,在生活条件较好一点的地方为他们建起了一排排整洁的民房,他们也高乐地搬入了新居,但依然想到的是如何去捕猎和采集,房前屋后已栽种好的优质果树也懒得管理,任由花开花落,任由野草丛生。男人们、女人们依然为抓住一只大老鼠而饱醉三日,孩子们也依然为玩劣而欣喜不已。
看着大山里的野生动物和可供他们采集的东西一天天减少,不能不让人忧心。民族传统在受到环境限制和来自法律等各方面的冲击时,应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传承?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不敢闯进保护区去捕猎,一方面保护区内的民众对他们总是存有戒心,抵制着他们的进入。另一方面他们也慑于国家严厉的法律,不想惹上官司。
如今他们依然配枪,鸟笼和竹铗依然存在,只是成了标志和妆饰。大山外的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可以参与旅游接待。做一场表演,就能抵上从前的劳作几天。女人们精湛的手艺,绣出的东西总是那般细腻诱人,也可以卖上好价钱。只要游客愿意出钱,连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祭祀活动都可以用来表演。旅游发展让他们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虽然内心仍然渴望山野,已经渐渐少了进山的时间和勇气。不知道那些传统文化,还能够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