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公：怎样有效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
张志公
怎样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是目前社会各方面普遍关心的一个问题。中学毕业的学生连一封普通的信都写不通，一张简单的便条都写不明白，经常听见有人对这种现象表示焦虑。希望中学教育能够做到使所有的毕业生基本上达到文理通顺，这个要求是正当的。
怎样做才能有效地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呢？对于这样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显然不可能由任何一个人三言两语的提出一条简单的答案。这里想就关系到培养学生写作能力的几个方面提出几个问题来向同志们请教，希望引起大家研究讨论，共同得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首先需要明确一个问题：怎么叫写作能力高，怎么叫写作能力低。具体些说，对于一个中学毕业生的一篇一般性的文章（不是文艺创作）应该怎样要求，写得怎么样算是好，怎么样算是不好。
好是没有止境的。我想，一篇好文章应该合乎这样四点要求：（一）有内容，有主题，清清楚楚地看得出作者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从内容和主题表现出来的思想感情是否是正确的，健康的。（二）有条理，就是说，文章的内容是经过组织安排的，材料是经过选择的。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哪里多说，哪里少说，看得出有计划，有目的；这一部分和那一部分，有联系，有照应。说一件事，原原本本，脉络分明；说个道理，有原因，有结果，有根据，有论断。（三）用词大致妥帖，造句一般通顺，标点用得正确。（四）字迹清楚，清晰醒目；如果写的是处理事务的所谓“应用文”，格式合乎一般的习惯。学生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大致就可以说具备了合格的写作能力；写出来的文章达不到这样的标准，就是写作能力偏低；如果离这个标准很远，那就是写作能力太低。
学生要具备些什么条件才能在写作方面达到这样的标准呢？要写出来的文章有正确的内容，有明确的主题，一个根本的条件是具备一定的思想水平——明白事理、辨别是非的能力和必要的知识。——社会生活的知识和文化科学的知识。要写一件事情而自己对这件事情知道得很少，或者是辨别不出它的是非曲直，写出来的文章就不可能有充实的内容，正确的思想，健康的感情，明确的主题。
要写出来的文章有条理，一个根本的条件是具备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事物本身有它的条理，我们必须具备分析综合等逻辑思维的能力，才能在自己的头脑里正确地把事物的条理反映出来，然后根据自己写作的目的选择，组织，安排，表现为文章的条理。自己对事物的认识稀里糊涂，也就是平常说的思路不清，而希望写出有条有理的文章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要写出来的文章用词妥帖，造句通顺，标点正确，显然要求具备一定的语言能力——占有足够的词汇，掌握基本的语法规律，能够运用一般的修辞技巧。
形式上的要求比较容易，只要勤写、常练，严肃认真，不苟且，不偷懒，就能养成良好的习惯。
具备必要的思想水平和知识基础，具备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这是使写作能力达到合格标准的基本条件。要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就得从这几个方面入手。为此，语文课的教学负有重要的责任，而有关的课程，各种教育手段的协同努力，也是十分重要的。下面打算就这些问题谈一点个人的浅见。
中学的各门学科中，在培养学生写作能力方面，语文科自然负有特别重大的责任。
几年来，我们中学的语文教学有不少的改进，在提高学生的思想觉悟和语言水平方面有很大的成绩，但是，缺点还是有的。
对于语言教育重视不够，这是我们语文教学的主要缺点之一。语文科里边的阅读教学，必须担负两方面的任务：思想教育的任务和语言教育的任务。
向学生进行语言教育，最主要的工作有三个方面：（一）指导学生对具体的、有典范性的语言教材进行观察、分析、欣赏模仿、创造性的学习；（二）教给学生有关语言规律的科学知识；（三）指导学生实际运用语言——说话和写作。这三方面的工作可以综合地进行，也可以分开来进行（当然也还要互相配合）。不论分开还是综合，第（一）方面的工作是根本的，因为，如果第（一）方面的工作做得不够，语言知识将成为架空的抽象概念，运用语言也必然缺少根基。第（一）方面的工作，显然要在阅读课里进行。
阅读教学中重视语言教学，不但能够有效地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同时也能更好地完成思想教育的任务。很明显，学生对作品的语言分析得越清楚，体味得越细致，对作品的思想内容才理解得越准确，受到的感染教育也才越深刻。
我们的阅读教学在这方面必须大大地加强。我们不能用过多的时间离开作品本身来讲解作家的生平、时代背景、文学理论、作品的意义，等等。做问答，或者要求学生做口头的或书面的叙述或评论，我们不能只注意学生的答案在事实或见解方面是否正确，同时也要注意学生的语言是否通顺。考虑阅读课的语言教学，注意面不能太窄。不能只注意词语的解释，更重要的是采取积极的办法把作品的词汇变成学生自己的能够熟练运用的词汇。必须注意作品语言的语法分析，因为有些比较复杂的句子，不做语法分析就难于使学生透彻理解，或者虽然能够大致理解而自己不能正确地写出那样的句子。必须具体地分析作品的语言艺术，并且教给学生学习运用那些修辞方法。作品的结构、组织、条理、层次、内在的逻辑性，等等，应该使学生充分地理解，并且能够在自己的写作中注意到这些方面。阅读教学中能够做好上述的这些工作，再加上适当的作文练习和必要的语言科学知识的教学，我想，学生的写作能力一定会迅速的提高。
作文教学也是需要改进的。主要的原则应该是密切地结合阅读教学，因为只有把语言的运用（写作）建筑在语言的吸收（阅读）的基础上，才能收到最大的效果。命题作文是可用的，但不能只有这一种方式。要考虑作文方式的多样性。这个多样性同样也要在密切结合阅读教学中去实现。必须让学生多开口，勤动手，这，也得密切结合阅读教学。
研究作文教学的方法是一项迫切需要进行的工作。虽然像上面说的，作文教学必须结合阅读教学来进行，但是怎样结合呢？怎样指导学生练习作文效果才最好呢？必须总结我们以往的经验，吸收传统的、外来的有效经验，进一步创造新的、更好的方法。
无论是把语文作为一门功课或者是分为文学（或阅读）和汉语两门功课，教给学生一些有关语言规律的科学知识都是完全必要的。系统的科学知识可以提高学生在阅读课（以及其他功课）中学习语言的效率，可以提高学生正确运用语言的自觉性。有没有这种自觉性对于学生在校以至终生语文能力的发展都是十分重要的。当然，这种科学知识必须是简明扼要、合乎学生的接受能力的，必须是密切结合学生的语言实际的，必须是用丰富多样的练习作业来提出和巩固的。
研究汉语教学问题，也是一项迫切需要进行的工作。对于中学学生，哪些语法知识是必要的？哪些知识用什么方式教学，是符合学生的接受能力的？什么样的练习作业效果最好？这些问题，我们以往研究得很少，可是要使汉语教学收到应有的效果，这些问题必须很好的解决。
总起来说，要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语文课应该从三个方面入手：阅读教学中的语言教学，语言知识的教学和作文教学。这三个方面是密切相关的，不能有所偏废。在目前，特别需要着重提出的是第一个方面，因为，正像前边说过的，结合阅读教学进行语言教学，这是提高学生写作能力的带有根本性的工作。可是有些同志不这样看，在阅读教学中放松甚至完全忽视了语言教学，而指望语言知识的教学（汉语教学）能够单独把提高学生写作能力的任务担当起来；当发现汉语教学不能单独担任这个任务的时候，又认为汉语教学无用，忽视了它，转而单独求之于作文教学。我们认为：掌握丰富的语言材料（通过阅读教学）是写作的根本；材料必须用科学知识去驾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所以要学习语言规律（通过汉语教学）；有了材料，而且能够科学地驾驭它，还必须有计划有步骤地勤写多练，所以要练习作文（通过作文教学）。要有效地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必须明确这三方面的相互关系，这在今天说来是特别重要的。
对于学生写作能力的发展，除去学校语文科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具有最重大的影响之外，还有影响很大而往往被人忽视的两方面，这里需要谈一谈。
一个是各科教学的影响，一个是环境的影响，或者说社会影响。
各科教学对于学生写作能力的发展，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各科教学都向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同时充实学生的科学知识，培养学生的认识能力和思维能力，丰富学生的词汇，发展学生的语言：这些正是提高学生写作能力的根本大计。举例来说，我们不能设想学习数学跟写作无关。作算题，证命题，这些经常不断的练习，培养了学生分析事物、论证问题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正是写作中极端需要的。任何一门功课，学生都时常要用口头的或书面的方式回答问题。这其实都是最生动的作文练习。学生回答问题的时候，要有正确的内容，同时他也会考虑怎样安排材料，怎样叙述事实，描写事物，论证道理，发表意见。在这中间他就很自然地考虑到用些什么词，用些什么句子。这种锻炼，实际上对于发展语言能力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能不承认，目前在别的学科的教学中，学生运用语言的情况可以说是普遍被忽视的。学生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时候，用词不当，语句不通，说的话断断续续不能连贯，甚至语无伦次，这种情形并不少见，然而教师很少指出来，更不要说去纠正指导了。学生的书面作业，很少因为文理不通得到不好的分数，至于不点或乱点标点、错字漏字、字迹潦草，更是视为小节，不闻不问。教师不注意自己的语言——包括口头的讲述、板书、学生作业上的评语等等，也是并不少见的情形。这些对学生当然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系统地、集中地进行语言教育，这当然是语文科的任务。但是不能认为别的学科的教师如果也注意到学生的语言问题就是越俎代庖。语言是学习一切知识的工具，学生语言能力的高低，直接影响到他学习各门功课的效果。任何一门学科的教师在他的教学中适当地注意到学生的语言情况，不仅帮助了语言教学，并且是于本门学科的教学非常有益的。
社会影响是另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学生每天都生活在“语文环境”之中，学校的各式各样的布告，通知（教导处的、图书馆的，食堂的，运动场的等等），学生们很喜欢念的小说、报章杂志，电影院，戏院的说明（说明书、字幕），电车、公共汽车上的牌告，广播词等等，都在无形之中向学生进行着语言教育。这些地方使用语言的情况怎样，对学生不能没有影响。当然，学校的语文教育应该使学生既有学习范例的能力，又有辨识和拒绝不良影响的能力。但是，如果社会方面多提供一些语言运用得好的范例，减少一些错误混乱的现象，对于青年学生不是更好吗？
“重视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的号召，曾经引起社会上的普遍重视，几年来，书籍报刊以及社会上各个方面在运用语言上都有了不少的改进和提高。但是，改进还不够，而且近一两年来这方面的重视多少又有些松懈，某些文艺工作者、机关团体的文书工作者，学习语文的热情似乎又低落一些了。
当我们以非常关切的心情注意到中学生写作能力不够高这个重要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希望学校里各科教学中都适当地注意到发展学生的语言能力这个问题，也希望社会上各个有关方面把促进语言规范化的任务很好地担当起来。
为了提高青年学生的写作能力，还有几个方面的工作要做。
首先，我们很希望作家同志们多为青年学生写些适合于精读的作品。供给学生课内或者课外阅读的作品，特别是选作教材的，不仅思想内容必须健康，富于教育意义，语言也必须纯洁，可以作为学习的楷模。如果作品里方言太多，不合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规范，那对于学生的语言教育是有不好的影响的。从长篇作品里节选一段给学生阅读，这是一个办法，但不是最好的办法。学生需要多读一些短小精悍的作品。
青年学生们渴望文学家和语言学家为他们写一些通俗浅显的、切合实用的，讲解文学知识、写作知识、语言知识（包括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的书籍。要使学生掌握一些与提高写作能力有关的知识。光靠课堂里的工作是不够的，还要为学生们准备丰富多样的课外读物，使他们能够自己在课外进修，帮助他们在生活中不断的受到锻炼。
很需要替青年学生们编出几种切合实用的词典——普通词典、同义词典、成语词典，等等。学会使用工具书，这是中学生的一项重要工作。一个不会使用词典的学生，他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的提高要受到很大的限制。
必须指出，适于作为范文精读的作品，通俗的介绍文学知识、写作知识、语言知识的书籍，各种切合实用的字典，这些也是目前迫切需要的。
来源| 七彩语文中学语文论坛，原文节选自《张志公语文教育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