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崖
望风崖
张建成
四周只有天和地,单纯的风在肆虐 摄影:张建成
在我们居住的小区后面,有一条5米左右宽的水泥马路,路的两肩上长着粗壮的,那种树冠宽大的小叶榕,在它们的枝杆带节儿的地方,偶尔会长起一束束棕褐色的根须,不起风的时候,弯弯曲曲的向下耙起。它们的枝杆总是不安份地向路中间斜起,向上延伸,把整条马路的上空占据围得象一条长长的,拱形的绿色隧道。我一年四季见到它们的时候,叶子总是绿色的。不过不同的季节,叶子的颜色会有深浅不同的变化。我最喜欢的是,它们在夏天上午时分的那种绿色。大概9点钟左右,太阳还不是很烈,站在马路的任何一个点向上看,光线从一层一层的叶子上穿透下来,一部分被吸收后,一部分将叶子的颜色,折射得通透碧绿的暖。比较稀疏处叶子的边缘,象粘上了奶白色的粉。阳光和天空被叶子分割得零零碎碎,给人一种奶油香精般的香甜气息。还有几处鸟窝,搭建在枝杆高一点儿的十字分叉处。
夏天的阳光折射通透,碧绿的暖 摄影:张建成
由西向东,走到马路的尽头,向右偏斜,衔接着一条向上带小坡的泥土路,这条土路有点坑坑洼洼,不多宽。路的左侧,以前是老乡们的菜地,比泥土路落下去了一个层阶,现在被征收了,规划成了在建的白塔公园的停车场。路的右侧,是座隆起的小山,平时上面种起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几块被开出来,种上了那种淡黄色的小雏菊,在远处就能看见一片,楚楚动人的样子,象千百个迷你小太阳挤在一起,各自带着属于它们的独特淡香味。这座小山也被征收了,将建起几个景点。
以前这里是老乡们的菜地 摄影:张建成
过了高速公路上的天桥,在桥头,这里住过一户人家,家门前支起彩钢瓦的顶棚,平时卖一些香烟酒水等。现在经过这里时,已经是一堆残垣瓦砾。世事总是象这样,弯弯曲曲的被踩在脚下,高高低低,支离交错,破碎,然后被无情的抛弃,重新再来。各种性情的男男女女,在这交错,高低与破碎的循环往复之中,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情缘,或成爱,或成怪,然后在夜深人静的回忆中垒积成灾,在回忆中延续着时光的不败。
山腰间破落的瓦屋 摄影:张建成
继续前行几步,就是老白塔的山基,山腰间歪斜着几间破落的瓦屋,墙皮斑剥的老白塔,就隐藏在破屋后面的几棵大树中间。围绕山基底部,是通往山川镇方向去的古驿道,路面狭窄,宽点的地方,铺着青石砖,被一代代的人走过,踩得光滑顺溜,有的泛起青悠悠的古老光芒。现在从这条古道上经过的人已经很少了,除却落在山脚下,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奔流不息的车辆嘈杂声,还是显得悠静,只有古驿道两边的灌木丛、树木和安居在灌木丛中的虫子,在高兴时发出嘤嘤啾啾带金属般的鸣叫,招引勾搭着它们的小情人,陪着驿道度过暮年岁月,还有几只路过树林中的小鸟,也给它带来短暂的安慰。
老白塔的山基 摄影:张建成
前面就是云峰关了。云峰关的牌楼就横在路上,牌楼上部用楷书雕刻着“云峰关”三个大字,浑厚、苍劲有力,已有二百五六十年的历史。在云峰关牌楼下面不远处,还有一座老牌坊,牌坊的上部正面,也用苍劲有力的楷体隽刻着“乐善好施”几个大字,从旁边的小楷记述来看,这里出过一族郭姓的官宦人家,曾经福泽过一方。隆昌是个古牌坊之乡,大部分的古牌坊都被集中到了南关和北关两条老街上,供后来人去观仰和了解,只有这座郭氏牌坊,和云顶寨上的几处牌坊还留在原地,留在属于它们的尘埃中,独望苍冥,昭示着你和我的宿命,也昭示着生生不息的永恒。立它们的人和隽刻在它们上面的人,早已消失在尘埃的烟雾之中,归放于自然。或许经过了几个世间的轮回,又被生长到了我所见的榕树的树皮之上。
云峰关 摄影:张建成
云峰关左则,山底下的平坝子上,就是云峰庙,不是很大,大概占地五六百平的面积,红色的立柱红色的窗檩,黛青瓦楼角向四角扬起。有一对老奶奶和大爷住在这里,二位老人头发都白了,都是八十多岁的样子,不过看上去还很精神,穿戴都很整齐,满脸的慈祥。有次我在云峰关牌楼底下拍照时,老奶奶看到了,和蔼的招呼我进寺里耍,说不收钱的。我很恭敬地谢过了老人家,因我要去的目的地不是云峰庙,我平时也不打麻将,暂时不需要住在里面的千手观音来照顾保佑我赢钱。实话实说,我是很想发点小财,不过我通过我的劳动,应该可以挣得来的。
古驿道 摄影:张建成
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我要去的地方还在前面,通过荒草丛生的小路,还要穿过几座断壁残垣,被废弃的小屋就到了。有条小山谷横在眼前,几级石板台阶下面,一座水泥石板桥从小山谷上面贯穿而过,桥面很窄,仅能并列过两三个人的样子。因经历过岁月的风雨,石板桥的水泥栏杆被吹打淋刷得有些残旧,黑色的麻点缀在上面,象位略显沧桑的老工人。桥下面就是两条平行而过,无限延伸的火车铁轨。我就想靠在桥的栏杆上,看火车从桥底下通过。有时等半个小时看不到一列,有时等半天也看不到一列。但我总能等到它们其中的一列到来,从峡长小山谷底下的北面驶来,绿色的头,拖着首尾串接的长长的队列,二十七八节,带着亚黑色地动山摇的气势,从我脚底下的桥下通过。一路呼起的风,将山谷两壁沿的树叶枝条,竹子推得惊慌失措的垂拜,向前倾伏。有的车箱拉着原油,有的车箱拉着煤炭,有的车箱拉着载满货物的集装箱。我看着它们一节一节的从我脚下驶过,向着成都的方向,渐渐的远离,然后从我眼前消失。
水泥石板桥,古朴沧桑 摄影:张建成
当然,我最想看到的还是那种用蒸气机车头牵引的货车。这常常会让我想起我小时的情形,我们几个七八岁的野孩子,第一次偷跑到离我们家快十里地的界牌店,去看火车的那种兴奋。那时见到的就是那种蒸气机车头带动的货车,远远的就能听到它啃吃啃吃的声音,头上冒着大白烟,底下象车拐一样的几个红色大铁饼轮子,往前一窜一窜的,象一窜一窜的几只小心脏,让我们欢跳雀跃。这种兴奋的雀跃,一直到晚上把我们带回家,然后精疲力尽的挨大人训骂,草草地上床睡觉,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界牌火车站 图片选自网络
我所做的梦,大部分都忘记了,也记不清,我有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梦,几十年以后,远离家乡,我独自坐在一块还不能叫做山的石头上,抽着烟,没有人声,也没有车马的声音。四周只有天和地,单纯的风在肆掠,在身边跳舞。我看着它们,想起很多的事情,关于童年和家乡、关于漂离、关于青春、关于爱和被爱,生存,死亡,关于家和国、关于笑和眼泪,关于一朵花和种子,恍惚中有一个她的影子……。当风再次将我的烟吹醒时,我好象什么也没想,都觉得无关紧要……我只想关于风和石头的事情,我只想给这里起一个象眼睛一样的名字,让这个名字也可以观看世间,象人一样,得有它的名字,以便今后我容易识别,不至于再来时,我们还象初识,对它莽莽撞撞。
摄影:董进新
我给它取的名字叫“望风崖”,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三次,每一次,我都要在那儿呆上几个小时,静静地坐着,和自己相处,触摸寂静之声。
望风崖隐匿在一片杂草和丛林之中,过了铁路桥,沿铁路谷向上,顺着杂草间走出来的脚印,翻过一道坡,就到了。见到它很容易,在老白塔所矗立的山基上就能看到,隔着铁路谷相守而望。因为不大,叫它山也不合适,它最多只能算一块超大的石头,一块灵龟形状的石头,象天地未开之时就趴在那里。
望风崖唯一的豁口 摄影:张建成
爬上望风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些荆棘刺条,绕到它后面,然后手脚并用,身轻如燕,从那个唯一有石印的陡峭豁口爬上去。它好像是专门为象我这样既不守安份,又喜欢装孤独的人而准备的。望风崖呈东西走向,它的总长不会超过四十米,宽度也不会超过十米,整个崖台石面呈暗青色,表皮有些风化,露出斑剥,黄白相间的痕迹。斑剥处爬上了些零星的青苔绿衣。但站在上面,还是感到无比的坚硬厚实。有些年轻的情侣曾经来过这里,在这些古老的石头上,刻下了她们的名字,也留下了她们心形的爱的誓言和期盼。它的中间比较平坦,能够摆下五六张桌子。头部有一块象乌龟脑壳一样的石头,微微张着嘴巴,注视着东方的天空。从它旁边的崖石缝隙里,长起了一些小树和藤条,松松散散地将它围起。有细小的竹子,节杆微微泛黄。还有在我们家乡常见的木梓树,果实已经炸裂,露出白色圆颗粒的小核,躲在一片片被秋天的落日染红的叶子中间。
摄影:董进新
站在望风崖的上面,或者坐在望风崖的上面,都可以,因为有风吹来。站在望风崖的上面,或者坐在望风崖的上面,看远处,或者看近处,也可以,因为有风吹来。看高处,或者看低处,也都可以。远处,是层层叠叠起伏的山,低回温婉,蜿蜒缠绵,将远方的世界,和近处的吹烟断裂开来。近处,是散落的村廓,和莽莽的原野、大地,将近处的炊烟,和远方的世界连接起来。风从远处吹来,带来远方的光,再把远方的光,疏理成缕缕轻薄的丝线,绕落在低处的埃尘上,随着埃尘轻轻柔柔的律动……风又从低处飞走,将尘埃和律动的光,带向无边无际的高空、天际……而我们,就象这风曾经带过来的尘埃,跟随着光轻轻的律动,于近处或远处的世界里,嘘出苦呓的炊烟,匆匆的来,再念念地去……
修改完成于2019年9月20
摄影:董进新
赏石商店
老水带货:如图。沙漠之舟。太湖石。长23厘米,高15厘米,厚7厘米。石质坚硬,造型逼真,厚重而不失灵秀,虽静而动感十足。石座为安陆名家日月山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