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忠 | 回家
总第12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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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趔趔趄趄去开门。
我追上去,说,你干嘛去?父亲回头,说,回家呀。我说,这里就是你的家。父亲问,你是谁?我说出我的名字。父亲说,是吗?我说,是啊。父亲转身折回。
这样的事情,已经重复一年了,几乎天天都要上演。更有甚者,父亲坚决否认这是家。央求用车送他回家。问他家在哪里?他也答得明白:马士庄呀。再问,这是哪里?他回答得爽快,说,这是七里淀。七里淀距马士庄往南还有二里地。
何以说出七里淀的名字?想想,其原由,大概是父亲中老年都在七里淀地盘上的综合厂上班闹的。在综合厂上班,父亲吃伙房,大部分情况是吃份饭,自己独吃,或与他人对桌而用。
历史场景相近又相似,如今失去母亲多年的父亲,又开始一人吃饭,或有我们一人陪吃。
父亲在迷迷糊糊、半阴半阳中,日复一日,其身心又回当年,好像穿越。
家,在父亲心中是个什么概念?应当是六口人,妻子和四个儿子。可是,他的家如今已经衍变多个小家。他的家在变小,在逐渐消失,或说,已经不复存在。
这个问题是现实的,是每个老人都得接受的,理性地讲,是人生盼望的结果。
父亲在八十岁前对接受这个问题,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他可能和众人一样,会为此而高兴,四个儿子都顺利成家,娶妻生子。可是,当母亲逝去,尤其是当小脑萎缩拿着乙炔割枪,在他的大脑里强行作业时,他脑神经的判断和对家的概念,开始“乱台”、失准。面对眼前的人少丁稀,生活内容的单调乏味,自己身体的无能为力等,他做出判断:这不是家。在目睹感受了生活的诸多破碎的场景和不便后,他切肤感到人生悲凉之风从耳边呼呼刮过,他终于按捺不住地喊出:我要回家!
岂不知,父亲心目中的家,早已离他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的家,尽管能较好满足他的生活起居,但,已经不能安放父亲残存的人生梦想,存放不下父亲苍老而悬浮起来的灵魂。
父亲半年来,添了一个很大的毛病:呼喊。将我和大哥以及四弟媳的名字,每天早晨七点和中午一点半左右,站在外屋门槛上,大声呼喊一遍,用时20分钟左右,不辞辛苦。似在呼唤陪伴,也像在呼唤家人集合,重整家境。
与其说这是对家的渴求和呐喊,不如直说这是一位老人的哀鸣。
当鲜花朵朵随春风而去,当片片绿叶随秋风而去,只有一岁枯荣的干枝还能换来重生吗!
我也不止一次,听到父亲在如厕的路上,自言自语:怎么也不死?活着多没意思。
孤独、无为和无能为力,使他感到家的荡然无存。自然,父亲也就想到人生应有的最后归宿: 谢世......既然家已无幸福美满快乐而言,那就尽快离去。
然而,父亲对没有家的自己,又是爱惜的,死是他最不情愿的。父亲脑子无大碍,没得过脑栓塞,心脏也没问题,只是视力听觉偏差。父亲的饭量极好,除不能做饭外,生活能自理。对于老年,父亲有着敏感的恐惧。前一两年,父亲最愿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最愿吃的东西是药,最大的满足就是吃饱喝足。这些维护健康和保证生命的元素,他都很在乎。
对家的感知和享有,在母亲去世后的三年,父亲是明白的,对自己的安置料理也是正确的,父亲对我们讲,我眼神不好,做不了饭,你们又都上班的上班,打工的打工,我去养老院吧。于是,毫不犹豫地住了三年养老院。
当父亲八十三岁,要进入八十四这个槛时,他又毅然离开养老院,选择回老家,叫我们轮养,轮流来到他身边,为他做饭,陪伴。颐养天年。对于他轮转到每个儿子家养老,他从不看好,认为是矛盾多于和谐,会搅乱每个小家。
所以,父亲只好鳏人独居,自成一家。儿子们不管儿子还是儿媳,必须参与轮班,给老人做饭。
父亲认同这是自己真正的家吗?
父亲真正而又原始的家,是现居房东面坍塌的四间房,现在居住的,是他明白时,现实而又“偏心”做主,分给我和老三的一人一间半房。哈哈,如此说来,他住的是我哥俩的继承房,他老人家如今是“寄人篱下”。
我和老三说起来此事,还真庆幸父亲当年的决策,是个正确的错误,不然,父亲现在一定是居无定所,不得不在四个儿子中“颠沛流离”。
对此,父亲明白吗?早些年会。现在,早已脑中无此概念了。他都把此村当他都把此村当彼村了。面对自己亲手为儿们盖的房,还有置买的用了一辈子的家具,他都不认为是家。他想回的家,是遥远的过去,是不可形象的虚幻,准确地说,是父亲心灵应有的一种归宿。
身在凡间有,魂已阴阳游。
和多数人讨论起养老,都有同感,大凡八九十岁,有点小脑萎缩的老人,都有忘家的现象,都有回家的强烈要求。
看来,家和回家对老人来讲,是头等头等的大事。
回家,是人生一辈子的大事,重要的事。
我要回家……
徐国忠,沧县广播电视台干部,六O后,爱好文学,并尝试文学创作,近几年不时有小说和散文见之于沧州《无名文学》,沧州日报和沧州晚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