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样子81】杨兰芳:十一年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十一年
杨兰芳
1997年秋天,我从邵阳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家乡——九龙岭镇任教,那年我二十岁。2008年夏天我从那里离开,那年我三十一岁,在乡村从教整整十一年。
最初任教的学校是六贤小学,学校座落在被群山所包围的一片田野之中,它背靠一座小土丘,前面一块平地是学校操场。整个操场上没有一寸水泥,没有一样体育设施,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学校周围是田野,夏天一片碧绿,冬天一片苍茫。要去镇上,必须翻越一座大山,山高路陡。有一次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去镇联校办事,翻山的时候只能推着走,感觉不是人在骑车,而是车在骑人。
校舍仅仅是一栋两层楼的破旧瓦房,没有围墙,在群山之间显得孤零零的。没有自来水,老师都是自带水桶、绳子到操场一角的吊井里取水。有一次,我在取水的时候,绳子断了,一个新买的铝桶沉入井底,再也没捞上来。
学校的教室非常简陋,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夏天任由其敞开着,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冬天用尼龙纸封住,阻挡风雨的侵袭。课桌、凳子都是长条形的,五六个学生共用,学生们经常用粉笔头在凳子和桌子上画出“楚河汉界”,甚至为争夺“地盘”而吵架。每间教室的隔壁都有一间小房子,那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一个简单的办公桌,基本上没有其它东西。全校总共才八个老师,公办老师、代课老师各四人,除校长和总务主任外,每个老师包一个班,一天课下来我总感觉喉咙在冒火。我之外的另外三位公办老师都是年五十有余,都是从民办老师转为公办老师的,都是“半边户”,他们的家都在学校旁边的村子里,四个代课老师也是学校附近的农妇。每天放学后,我一个人留校,其他的老师都回家去了,因为他们一边教书,一边还要务农。上午他们管理学校里的“幼苗”,下午他们要管理自己责任地里的庄稼。
学校里没有食堂,只有一间窄小简陋的厨房,一张方桌,一个木碗柜,一口炒菜铁锅,一只大鼎罐,一口灶。上午老师们用自己的小盆子淘了米,放进鼎罐里一起蒸,菜各吃各的,夏天吃冷的,冬天用炒菜锅热一下,那口炒菜锅大家排队轮流用。晚餐时,其他老师都回去了,整个厨房变成我一个人的了。有一回,我在学校厨房做晚饭,准备把上午买的一块大肥肉用来炼油。等我到办公室打一个转,那块肥肉不见了,把厨房翻个底朝天也找不着,学校当时没其他人,不可能是人偷走的。我从厨房后门走出去找,看到学校后面的土丘上有一条黄狗,正在啃噬着什么,我一边喊一边跑过去,等我赶到那里,狗跑了,那块大肥肉已所剩无几了,上面沾满了草屑和灰尘,我只好悻悻而归。
晚上,学校里非常安静,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微信,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寂寞潮水般的向我涌来,我用备课、批改作业,阅读垒成一堵墙,阻挡寂寞的侵袭。我认真批改每一份作业,认真钻研教材,备好每一堂课,力争每堂课都能深入浅出,生动易懂。在我的心里,每个学生都是一株幼苗,我要帮他们祛除病虫和杂草,助他们茁壮成长。完成教学上的工作后,我喜欢阅读文学和历史方面的书籍,一来可以消磨时间,二来可以充实自己。
尽管农村的小学生有种种不良的习气,学习成绩参差不齐,但我爱每个学生,从不打骂他们,经常一脸笑容,学生们也喜欢和我亲近,把我当他们的朋友,我和他们的关系是温暖而和谐的。
一年后,我从六贤小学调到同镇的廻龙中学,廻龙中学是一所农村初中,我三年初中生活就在那里度过的。它建在一处黄土山坡上,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远处可见巍峨高耸的九龙岭。槎江河从学校围墙外流过,校园内古木成林,环境幽美。廻龙中学历史悠历,据说创办于解放前,但由于资金困难,校舍一直没怎么更新,与六贤小学一样显得破旧不堪。印象最深的是学校最后面的一栋砖木结构的学生宿舍,楼梯、楼板全是木的,每当放学后或晚自习下课后,上百个寄宿生在宿舍楼里穿梭,如万马奔腾,响声震天,整座木楼都在摇晃。学校当时有十二个班,学生六七百人,老师三四十人,中等规模。我在廻龙中学教书九年,当过六年班主任,三年科任老师,如今多年过去了,那所学校仍非常清晰留在我的脑海里,那些往事仍历历在目。
廻龙中学的学风教风都很好,学生们勤学好问,老师们都爱岗敬业,除了上完学校的规定的课以外,科任老师会自觉利用早上晨读课和下午自习课,给学生们查漏补缺,有时甚至出现老师抢课的现象。在老师们的感召下,学生们也非常努力。
放学后,青年男教师们会聚在一起打篮球,我是踊跃参与者之一。学校没有标准的篮球场,在黄土操场上树起两个篮球架就算是篮球场,打球的时候,球场上黄土飞扬,一场球下来,每个队员的身上、脸上都是黄土,大家相视一笑。时间已是夕阳西下,天色近晚。参加打球的男老师们,提着铝桶,拿件干净的衣服,一起到学校外面的槎江河里洗澡去了,顺便把沾满黄土的球衣也洗了。河水清澈而幽凉,老师们时而说笑打闹,时而放歌,那声音在暮色里波浪似地传向远方。
我当班主任那几年,教了自己班上语文,另外教两班历史。课堂上,我在抓牢基础知识的同时,喜欢给学生讲一些与课文内容相关联的知识,把学生的思维引向更深,更远处。历史课相对简单,每节课我都会留出几分钟给学生们讲故事,我记得给他们讲过雨果的《笑面人》和《悲惨世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等,每次就讲一小段,没讲完就给他们设置悬念: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总觉得还不过瘾,对后面的故事充满期待,课堂气氛非常好,几乎没有学生分神的。即保证了他们学到课内的知识,又让他们了解更多的课外知识。我上的课,作业不多,学生不累,但他们用了心,效果很好。每次乡镇统考,我所教的科目都名列前茅,学生、老师都高兴。
当班主任,我总觉得责任重大。家长把孩子交到我手里,我不但要为他们的学习成绩操心,还要为他们的生活、思想、人身安全操心。我定期找学生做思想工作,成绩好的学生,鼓励他们力求更好,成绩落后的学生,和他们一起分析原因,鼓励他们奋起直追。努力去发现每个学生兴趣特长,对学生每处闪光点都给予肯定,对每个学生的基本情况都做到心中有数。
我每天基本上六点前就起床,因为我班就寄宿生,我得赶在他们之前起来,晴天学生要做早操,我必须到场清查,每逢冬天,天亮得迟,走在校园里,一些地方黑黢黢的,经常发生人撞人的现象。早晨读,下午自习,晚自习我都得操心,晚上九点半熄灯钟敲响后,我常打着手电筒查寝室,看看学生有没有及时就寝,然后再回到自己房间批改作业、备课,一般忙到十一点左右才睡觉。
有一次,我班一名男生在课堂上突然肚子疼得厉害,面色苍白。我不及多想,背起他就往两公里外的诊所跑,跑不动了,就把他放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一会,接着背起他再跑,到诊所时,我气喘吁吁,衣服都湿透了。医生确诊为阑尾炎,幸亏我及时把他送诊,不然会有危险。我又紧急通知他家长,家长及时把他送往县人民医院并做了手术,最终学生平安无事,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那时候学生失学率比较高,每学期开学都有几个学生不来上学,也有中途流失的。为防止学生流失,我们当班主任的经常开展家访工作。有一次,我骑着一辆二手摩托车去一名学生家做家访,那名学生叫杨梅花,家住一个叫鹅公塘的偏僻山村,听说杨梅花在出生时出了问题,所以她比较怪异,脸经常红红的,上课不遵守纪律,下课到处乱跑,甚至和男同学打架,但我上课时她还比较听话。到她家时,她父母正在平房顶上收谷子,听说老师来了便飞快地跑下来,招呼我进屋,手足无措,一脸惊讶,后来我才知道我是第一个到她家走访的老师。杨梅花又是帮我搬凳子又是帮我倒茶,这个别人眼中不正常的女孩子竟是这般知人情礼节。杨梅花家条件比较差,她还有个弟弟,父母除了种地没有其它经济收入,父母爱的重心放在儿子身上,对女儿则有点放任自流。我劝导他们:儿子、女儿如手心手背上的肉,应该一视同仁,给予同样的关爱……我同杨梅花父母聊了个多小时。我要离开时,她们一家人生拉硬拽留我吃饭,杨梅花妈妈要去杀鸡,知道我执意要走后,杨梅花父亲装了一麻袋自家产的桔子,足足七八十斤,直接绑到我摩托车的后座上,要我带回去。在那偏僻的山窝里,淳朴的家长是这样尊师重教,我被感动得泪湿眼眶。后来杨梅花学习成绩虽然没什么起色,但也没有失学,直到初中毕业。
当时当个班主任每月算三个课时的工作量,另外有每月十四元的班主任津贴。事实上,班主任所付出的远远超过他(她)所得到的,但所有的班主任老师都不会斤斤计较,始终默默地无私奉献着。班主任工作确实很累,但很有成就感,和学生的感情也是最深的,我觉得:只有当班主任才能真正体会到老师的全部实质和内涵。
2007年,因生源减少,加之廻龙中学校舍陈旧落后,导致它被撤销了。这个我曾经学习三年,曾经工作九年,曾经挥洒青春和汗水的学校,说撤就撤了,让我在感情上一下子无法接受,但又无可奈何。当年秋天,我被分流到九龙中学,短短一年之后,我就从教师岗位调到县信访局,告别了教书生涯。
从二十岁到三十一岁,这是我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把它奉献给了乡村教育。在那艰苦的环境里,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操心费神的工作,但我从不后悔,我为自己当过十一年教师而自豪。每当有人问及我的过去,我都会说我曾经在乡下做过十一年教师。
现在的农村中小学都修建得非常漂亮,和我当年教书的学校已不能同日而语,每当看到那设施齐备,绿树成荫的农村中小学,我就感到非常欣慰,每听到那朗朗的读书声,我的精神就为之振奋。中小学生还可以享受“两免一补”等等好政策,教师素质也越来越高,农村中小学正在变得越来越美好。
【作者简介】杨兰芳,男,1977年生,邵东市九龙岭镇人。1997年邵阳师范毕业,从1997年秋到2008年夏,在九龙岭镇教书十一年,在教师岗位上,恪尽职守,认真负责,把十一年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乡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