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活着的话,该是100岁出头了。前几年刚刚去世,享年97岁,这个故事肯定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为什么叫她“老猴子”呢?因为从年幼的时候起,她就是干活的利索手,无论什么活,都比别人做得又快又好。人长得又机灵、清瘦,很有人缘。“老猴子”对她来说不是贬义,喊她“老猴子”的街坊,也是多怀钦佩和羡慕的敬意。“老猴子”的孙女做媳妇(鲁北婚俗,女儿结婚),婆家就是当村。前几天,男方刚刚送了日子(鲁北婚俗,商定结婚时间),定在腊月十六。有关婚礼上的各项事宜,全都是“老猴子”亲自拍板敲定。那一年,天特别冷,吐口唾沫在空中不等落地就结成冰疙瘩,雪一场连一场,覆盖了厚厚的一地,雪白的大地预示着来年的丰收。“老猴子”是家里最有尊严的女人,自然是这场婚礼的主角。腊月十六这天,全家族的老老少少都起了个大早,送亲的家眷自然也是“老猴子”钦点的人马,人人打扮得精精神神,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临上车的时候,“老猴子”对送亲的家眷们说:“大伙儿都听好了,今天去的是咱亲戚家,都精神点儿。凡事见机行事,不许叫人家笑话咱一家人没见过世面!”老太太话音刚落,大伙齐刷刷地答应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保管大大方方、亮亮堂堂的,不给您老丢脸……”随着领头的车夫响亮地甩出清脆的马鞭,扯开嗓子大喝一声:“驾……”三五辆马车载着一二十人,踏着咔咔嚓嚓的冰雪,随着吹吹打打迎亲、送奁房的队伍,不过两袋烟的功夫,很快就到了男方家。同是一个村的,没有不认识“老猴子”的。男方一家子帮忙的,老早就在街口恭候着了。熙熙攘攘的一大家人,各有分工,忙忙碌碌。火红火红的鞭炮早早地架了起来,随时准备点燃;接媳妇的伴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洋溢着微笑;接亲家的多是年龄稍长些的男女长辈,他们翘首张望,生怕慢待了客人。迎亲的队伍缓缓靠近,锣鼓声欢快响亮,后面亲家在马车上正襟端坐,“老猴子”坐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上,精神矍铄,腰板挺直,浑身一个水花都没有。车辆到了跟前,鞭炮“噼里啪啦”尽情地喧闹,接亲家的人纷纷围上来,男女老少忙作一团。负责接待“老猴子”的,是男方家里的刘大娘。这刘大娘可不简单,是老刘家出了名的热心人。男方一家人为操办这场婚事,早在三天前就忙活开了,出力最大的就要数刘大娘了。叫他刘大娘,可不仅仅是她家老头子是家里排行老大,而是她本人人高马大、手大脚大,胸脯子、腚锤子也大,嗓门大、力气大,心地也宽大,干起活来更是样样娴熟精通,凡是东家西家有事帮忙,从来缺不了她。可是,她生性豪爽开朗、不拘小节,平时里逢人没大没小地闹,动不动就拽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儿,平常迎来送往的体面活,却轮不到她。今天新郎官是刘大娘的亲侄子,不得不由她出面接待新媳妇进门。前面的准备工作早已停当,刘大娘和看热闹的人们挤在一起,本来她在后面,看到送亲的马车到了,她两条胳膊一扒拉,大腚一拽,就生生地冲到最前头来了。被她挤到一边的根生她媳妇喊道:“挤啥……挤啥……”刘大娘一回头做个鬼脸:“嘿嘿嘿……俺今天接客……欸......到后边去……”“嘎嘎嘎嘎”笑个不停。根生媳妇白愣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头使劲儿戳了下子刘大娘的大腚锤子。刘大娘忙忙活活的,也不在乎。前头接媳妇的陪着新媳妇,后头“老猴子”正在下车,早有辅助刘大娘一起的迎宾搬过权作下马蹬的太师椅,伸出胳膊去扶“老猴子”:“请老太太下车……”“老猴子”一摆手:“不用这一套礼节,我这身子骨还行。”话音还未撂下,“老猴子”已轻飘飘从车上纵身跳下,博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一阵喝彩。看到此景,刘大娘再也按捺不住,一个身形抢到前面,紧紧拉着“老猴子”的手,大声嚷起来:“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老猴子’么!你这老东西,今天像模子像样的,打扮得挺阔啊!”刘大娘憨憨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还没等“老猴子”说话,女方家的送客就不干了:“你说啥呢,说啥呢!我看你个老东西枉活这么多年,咋就不知道人话咋说呢!”“俺,俺,俺咋了?嗯?‘老猴子’,俺咋了……”刘大娘一脸茫然。“有你这样说话的么?俺奶奶今天是客人,你知道不?你就不知道明眼高低。俺奶奶是来送俺的,你知道不?”新媳妇前头刚走出两步,后面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听到刘大娘喊“老猴子”,新媳妇一下子甩开陪她的婆家人,冲着刘大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老猴子’你看,小娟这闺女这是咋了,俺咋惹着她了?冲俺嗷嗷的……”刘大娘满脸憋得像个紫红紫红的大茄子。“‘老猴子’是你叫的吗?你四老五十的了,会说人话吗?我看你才是个从小不成驴,到老是驴驹,一辈子学不会话咋说的二半吊子‘老猴子’嘞!”刘大娘一下子怔在那里,脚底下像钉了一根木头橛子,又一下子六神无主,两只手好像粘了狗屎似的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眼角子、嘴角子都耷拉下来,哭丧着脸,那样子好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看热闹的人们生怕事情闹得小,纷纷指着刘大娘比比划划、窃窃私语,一个个奇奇怪怪地笑。“这亲事俺不做了!”新媳妇呜呜大哭,脸上的妆被抹活得像一道道油彩,扭头就往回走,男方一家顿时慌作一团……这一下谁也始料不及。媳妇不等过门,就回娘家,就出这么个差错,这是农村婚礼最忌讳的事。这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全村的街里街坊可都在看着,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中说不中听。这可咋办?“小娟……哎……小娟……,哎……闺女……,俺、俺、俺……俺……给你下跪还不行么,你就不要走了……”刘大娘扑通一下,跪在了街上,地上厚厚的冰雪生硬地硌着刘大娘的膝盖。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裤,由于匆忙间跪得急,一阵钻心的疼也让刘大娘“哎呦”一声,身子一侧歪,差点没趴下。“小娟,你给我回来!”在无法收拾的紧要关头,“老猴子”大喝一声:“你个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来的时候,我咋说地了,咋就没有一点担待……”“你婶婆婆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要咋地?闺女出了娘家门,就是男人家的人了。你回去吧,回去也不让你进家门!”“老猴子”声音洪亮,口气断不可商量。
新媳妇哭哭啼啼,低着头走回来,两个伴娘赶紧陪着进了家门。
“老猴子,多亏你。要不是你,我今天算是栽了,我给你磕个头吧!”看到新媳妇不再闹腾,刘大娘忽地从地上挺起身子来,抓住“老猴子”的手,低头哈腰、感恩戴德。“快起来吧,你个老东西,这张破嘴,真该缝起来!快该干啥干啥去吧!”“老猴子”狠狠掐了刘大娘一把。刘大娘嘴一咧,抹一把眼泪,慌慌张张爬起来,一溜烟儿蹿了……
作者:王玉山,生于博兴,长于博兴,现供职于滨州市审计局,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青年岗位能手、十佳志愿者,献血英雄。爱好读书、写作、摄影、运动。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发表于《渤海》《中国审计报》《滨州日报》《齐鲁晚报》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