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人 搬 家】/ 傅安平
老 人 搬 家
傅安平
那时候,我还是一名三轮车师傅,只要身体许可,我就会早出晚归,到六里之外的家乡老镇上跑客,赚点小钱。
在我上街经过的路边,有一片田地几年的时间里,就“长”出了一排新商品房,都是单门独户的。每次新建房售卖的时候,大家都嫌贵,但隔不了多长时间,那近一公里长的房子,还是大都卖出去了,这有点象屠户卖肉,肉凳上的肉再怎么不好到后来也总能卖完。买房的人,大部分都是周围农村居民,有远也有近,从各处民垸聚居到这个老镇边缘地带。另外也有小部分是老镇里的居民,他们基本上是想屯房,免得手上闲钱贬值。
这个时代,真象一场大洪水,把各个乡村旮旯的人都象沙子一样裹挟着冲刷出来,挨着小镇大城这些堡垒旁边堆积成堆,不断扩展。
只有我,每天还是过着简单重复的生活,精神麻木——我们本地人,称呼我这样开三轮车跑客的师傅,就是叫“麻木”,是叫车,也是叫人。
有天早上,我开着自己的三轮车出工,经过那排房子时,忽然看到隔着老远一间房子前,有三个人正在向我招手,喊着“麻木”。我估计他们是要用车了,就把车开到前边路边停下。其中一个蓄了小胡髭、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师傅,送客不?”他从怀里往外掏烟。
“送啊。”我笑道,一边拉开身边车门。能在上街的路上就揽到生意,应当说运气不错。
“你帮我跑一趟哈,把我老娘送到月儿塘——月儿塘垸你知道吗?”
“我不抽烟,谢谢。”我摆了下手,脑子里马上反应出月塘垸的位置。天天到处跑车,脑子现在成了小存贮器,存记的地名太多了,必要时就得准确而从容地把它们定位出来,这样我才象个老师傅,能让客人信服。“知道,在大程砖窖上边。”我装作不以为然地说。
“知道就好。”那人很高兴,认为我可以放心。“我跟你说啊,我有个老娘,在我家已住满了六个月,今天要搬到我老妹家去住……”
我马上想到家庭儿女轮流赡养老人这事。
“我老妹家在月儿塘。另外还有一点被袄什么的。”他继续说。
“啊,没事,有东西尽量往车里放,只要能装得下就行。”我说。
“那你看这一趟要多少钱呢,师傅?”
我脑子里稍微一量——从环镇公路抄近过去估计不到五里路,而且路面很好走,不会堵车——便说道:“十块钱吧,十块钱算了。”
“好的,十块就十块。”那人说,便转头叫那等在门边的两个女人进去收拾,把他的老娘接出来。
“其实我认识你知道吧?所以我今早专门等你车过来。”他又对我说。
“你认识我?”我有点意外。
“早就知道你,你每天在这路上过来过往的,脸都认熟了。再说你的二姨父,就是我原来的老邻居。”他笑起来很暖,能同陌生人忽然建立起熟人的关系感觉很好。
“是吗?你也是庄家垸的?那你也姓庄?”我问,立刻想起二姨父的老家,和他的那些邻居们的房子,有的还是用黄沙和土夯实的墙。
“庄家垸的,下垸的。”他说。
“你家是土墙的房子吗?”我问,知道这样问得不对,只是想表示自己对那个垸还有印象。
“哦,那是好多年前的,后来我家又翻了一遍,和你二姨父家一样,是红砖民房。”他说。
他说的是。就我记得的,我二姨父家搬了两次,第一次从半山坡上的庄家上垸老祖居,搬到山坡下庄家下垸盖了房;第二次是前年他在这老镇里买了新房,全家搬到镇上了。二姨父的老父母都九十多岁了,还很健硕,还留在那半山坡上老祖居生活着。
“这是你新买的房?装修的不错啊。”我望着他身后的那间房子说。
“今年刚装修完,还马马虎虎吧,住得过去。”他以一个成年人习惯性的谦虚说。
“那你老娘不是在楼上住?”
“嗯,老娘住在二楼。她眼睛现在有点不太好,什么都要人照顾。”
“人老了都难。你跟你老妹轮流照顾?”
“嗯,我们兄妹三个轮流养。我还有个哥,在市里,算是个干部,他家里条件最好,今年上半年我老娘在我哥家住的,下半年到我家住到现在。趁着快要过年了,让她到我老妹家去住算了。老年人住在一块时间一长,脾气就上来了,难伺候,换动住好些。”
我心里有些感叹起来——赡养老人的家庭琐事,我也是见过不少,实在不必替他叹什么气了,好象没见识似的。
屋里有人在喊“哥”了,庄先生回去了。因是接老人,我跟在他后头,把三轮车开到那家门口边等着。没一会,他和一位女人拥了一位包了头巾的老妪出来。老妪病怏怏的,手上拄了根浑黄色的竹棍。来到车边,他们夹持着老妪往车上爬,但那棍子忙乱中挡住了车门。庄先生猛地把棍子一抽,扔到地上,说:“你拿根棍子干么事?不带过去了!到哪儿都舍不得一根讨米棍。”
老妪气得把儿子一推:“你管呢,我就是要棍。”就要转身去捡。那女人说:“好啦,你先上去坐好,我帮你捡行啦。棍拿在手上碍事没看见?”
他们把老妪架进车后座坐稳,把棍子捡起送到她手上。后面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抱了一床被子和一个袋子,也塞进车里。那个女人也坐了进去,我心下暗自一松,叫他们把车门关好。
庄先生递给我十元钱说:“月儿塘垸哈,师傅?路上开慢点,老年人。”
“知道了。”我接过钱一笑。
我小心地把车开到路面上,向环镇公路开去。
要到环镇公路那个拐弯时,后面那个老妪忽然叫道:“师傅,直走啊,把我送到庄家垸,我要回庄家垸。”还把棍子在车板上拄响了好几下。
“回去干什么?庄家垸现在没人住了,都空了。”那女人说。
“我要回去,回我的家。”老妪生气地说。
“你哪还有家啊?回去要得,你一个人回去,我不管了。”
那老妪不说话了。我心下一笑,拐了弯,车子一溜儿向月儿塘垸那边跑去。
路程很近,一会就到了,按照指点我开到垸场最里面的一家楼房大门口,准备停车,但是已经等在门口的一个男人叫我还往前开一点,车就停在了楼房旁边斜搭着的一间灰瓦小土砖房前,象是一间旧厨房或牛棚。门口还有几个人在围着打牌。
他们把小房木门推开,里面已用木板拼好了一张床,没铺水泥的地面清扫过。土房外边是土坡和竹林,前边有手摇水井,我看了都觉得这房里真是阴冷,可能潮气很重。我本能的不想再往里面细看。
他们把老妪扶下车,拥进土房,又搬下行李。我心下唏嘘了口气,镇定地说:“好了,那我可以走了哈?”
“好,好,谢谢师傅啊。”他们说,忙让开并不宽敞的门口,让我转车离开。
“好,你们慢慢忙。”我和往常惯例那样,和他们最后客气了一句,没看他们,就匆匆离开了那里。
2017.11.22夜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长江大学毕业,工学学士。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作品多见于博客,及《残政》、《当代文学》等各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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