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二爷那张老渔网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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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商云

作者简介:
   商云,山东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在《东方散文》《未央文学》《舜乡》《淄博晚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多篇。现为东营市广饶县大王镇中心初中教师。

作者拍摄的捕鱼视频

周末在农村大集上,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现在,野生鱼已经不多见了。”“这就是野生的,我刚才用抡网打的。不信,看这网。”说着,老人从身后拖出一团湿漉漉的渔网。我挤进去一看,鱼是野生鱼,那网更是如此熟悉。怎么那么像二爷常年打鱼的老渔网?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二爷天天提着那张老渔网。二爷说:“这张网,是父亲传下来的。虽然有些破旧,但每看到它,就会想起跟随父亲捕鱼的情景。”二爷的捕鱼手艺师承自他的父亲,那时家里孩子多,生活条件艰苦。老人家捕鱼,给五个孩子换点儿吃穿。二爷心灵手巧,常跟父亲去捕鱼,一来二去,也就掌握了捕鱼的要领:哪个沟渠里扎草少,鱼虾多,怎样起网跑不了鱼,二爷琢磨得最为透彻。

我的家乡处于鲁北平原黄河三角洲一带,黄河从这里奔流到海。村北就是五干渠。每到春季,上游的黄河水唱着欢快的歌谣,源源不断地流入众多的沟渠。那时候,沟渠里的水清澈无比,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春天播种时,河水流过条条沟渠,灌溉田地。沟渠里,河水潺潺,碧草青青,小鱼儿、小虾儿像赶会一样,欢跃着,畅游着。不时有鸟儿疾驰而下,叼走河里的鱼虾。

“分田到户”的春风,吹醒了整个村庄,也吹暖了二爷的心窝窝。二爷将心血和汗水更多地投入到了土地里,指望着好收成能换来全家人的温饱。捕鱼成了“业余爱好”。农活不忙时,二爷就从墙角里拿出已安静许久的老渔网,抖落上面的灰尘,提溜着一只鱼篓,向河边走去。

我们这些小孩儿最是好奇,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二爷后面,等着看好戏。走至村后的小河沟,二爷总是先观察一下水面,哪里的水纹多,哪里的鱼儿就多。终于找好了位置。放下鱼篓,把渔网铺在地上,展成扇形。然后,左手握住渔网蹶子和约三分之一的网口部分,右手将网蹶子挂在大拇指上,再握住剩下的网口部分,两手保持一个便于动作的距离。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见二爷自左侧来一个右旋转,一瞬间便将渔网抛了出去。

渔网在半空中展开,像一把不规则的大伞,未待停留,便落入水中。整个过程,连贯顺畅,一气呵成,煞是好看。只是稍微一停,二爷便拽着绳子,缓缓用力把网一点点收回来。二爷的动作很缓慢,有些试探,有些期望。我们这些小孩儿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二爷手里的网。渔网终于上了岸,一看到渔网里有鱼在跳跃,我们都瞪大了眼睛:“二爷,快看,有鱼,有好多鱼哎。”那种感觉,就像打了一场大胜仗。“小兔崽们,别急,慢慢来。”看着我们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地帮忙拾鱼的猴急样儿,二爷那满是褶皱的脸挤在了一起,露出难得的笑容。

二爷的鱼篓很快就满了。我的眼睛瞪得楞大,一会儿看看鱼篓,一会儿看看二爷。二爷摸摸我的头说:“丫头,是不是想吃鱼了?”我舔舔舌头,羞赧地点点头。“来,提着鱼篓,回家让你娘给你做鱼汤喝。”说着,二爷把鱼篓递到我的小手里。鱼篓有点重,但为了鲜鱼汤,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提着鱼篓一口气跑回家去。晚上,喝着娘亲手做的鲜鱼汤,真有过年的感觉呢。

二爷捕鱼有时也会捞到鸭蛋、鹅蛋。那时,家家户户养着鸡鸭。不像现在圈养的鸡鸭,天天喂饲料,那时的鸡鸭是散养。大娘婶子在家里给鸭鹅喂点粮食粒儿后,就把鸭呀鹅呀赶出家门,让它们到外面撒野,“自力更生”去。鸭鹅们最喜欢的就是村后的那条河沟。它们在水里扑棱着,撒着欢儿,追着小鱼儿,好不快活。玩得高兴了,就忘记大娘婶子对它们下的必须在家下蛋的命令,将蛋留在了河沟里,也就是俗称的“拉蛋”。因此,鸭鹅蛋经常成为二爷捕鱼的额外赠品。二爷用手摇摇那些蛋,只要蛋不晃荡,就带回家去,来个葱炒蛋,想来就觉得香。当然,二爷的渔网也有放空的时候。费了半天劲,鱼没捞上来半条,碎砖头、烂草根却拉上来不少。因此,二爷每次拉网时都特别小心谨慎,否则渔网就会真的“鱼死网破”了。

二爷的老渔网除了能解我们的馋虫,还能救人的命呢。记得夏天炎热的时候,常有小孩不听大人的话,偷偷跑到沟渠里洗澡。有一次,二爷去捕鱼,还未到河边,就听见一阵忽高忽低的呼救声。二爷闻声暗叫不好,提着渔网快速向沟渠跑去。等跑到渠边,上了年纪的二爷已是气喘吁吁。只见沟渠里,三婶家的虎子正在水里拼命地挥动胳膊,身子沉下去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嘴里呛了水,情况十分危急。说时迟那时快,二爷将手里的渔网用力甩出去,边甩边喊:“虎子,赶紧拉住渔网!”虎子听到二爷的喊声,浑身激灵了一下,两手赶紧抓住二爷抛来的“救命稻草”。“虎子,别害怕,抓紧喽。”二爷边用力拉着渔网,边安慰着虎子。虎子早已吓蒙了,用尽吃奶的劲儿抓住渔网再也不撒手。虎子终于脱离了危险。闻讯赶来的三婶,看到浑身颤抖的虎子,照着虎子屁股狠揍一巴掌,又心疼地把虎子搂进怀里,眼含泪水,哽咽着向二爷道谢。二爷摇摇手,笑着说:“客气啥,要谢就谢我这破渔网吧。他三婶,以后可要看紧孩子呢。”说完,没事人似的提起他那张老渔网,又去别处撒网了。听二爷常说:“这样的事遇上的多了,人命关天,又是邻里百舍,哪能袖手旁观。”

我的童年里,常有二爷捕鱼的情景,使我增添了诸多的乐趣和期待。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再没见到二爷捕鱼。再后来,家乡开始了城镇化建设,机器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村庄,混凝土和钢筋嵌进了土地。小河里没有了清澈的河水,有的只是生活垃圾和工业废物,散发着阵阵恶臭。

劳累了一辈子的二爷老了,脊背被岁月拉成了一张弓。形容枯槁的他,再也甩不动渔网了。老渔网,在二爷的生活里已光荣下岗,我的童年也谢了幕。

时隔多年,最近有次回老家,竟又碰到有人撒网捕鱼。心底不由一阵欢喜。我对撒网的老人说:“好多年没有看到撒网捕鱼了。”那位老人一边拉网一边说:“可不是嘛,如今撒网捕鱼倒真成表演了。像这样清澈的河水不多了,这里肯定有鱼。只是没有年轻人愿意学这个,这张老渔网怕是真的要退休喽。”

老人的话,让我唏嘘不已。岁月更替,物是人非。我们拥有了许多,却也失去了许多。譬如儿时的那条小河,河里闲游的小鱼,还有二爷那张形影不离的老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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