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185）：民殷国富——释“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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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185）
民殷国富——释“殷”
朱英贵
“民殷国富”这个成语出自《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即著名的《隆中对》一文，其中“殷”字是殷实富足的意思，另外我们可以经常看到“殷”字的机会就是“殷商”这个朝代的“殷”了，当然也还有“殷切”、“殷勤”等常用词语中的“殷”。然而这些个“殷”都还不是用的造字本义，那么“殷”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又是什么呢？本篇就来谈谈这个“殷”字。
一、“殷”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殷”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殷”字的甲骨文字形是一个由“身”和“殳”两个构件构成的会意字，金文的构字理据与甲骨文一脉相承，《说文》的小篆字形进一步规范化与线条化，使形体更加匀称。隶变与楷化以后的现代汉字隶属与楷书，则“身”字形体讹变为“㐆”，但并不影响其原来的构字理据。
从“殷”字的构件含义来看，“身”字在初文时代含有孕的意思，而“殳”字则是由侧面手形（下部的“又”）和手中所持的器物（上部的类似于“几”的符号）构成，据此解义也有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依据《说文解字》的解释，认为表示击磬奏乐，怡悦天帝，或者以怡悦孕妇，安神保胎。
《説文解字》卷八㐆部：“殷，作樂之盛稱殷。从㐆从殳。《易》曰：殷薦之上帝。”
许慎所解释的意思大致为：“殷”，就是举行盛大的乐舞庆典叫作“殷”。它的字形采用“㐆”与“殳”会意。《易经》上曾说：乐舞盛大敬献天帝。
许慎是依据小篆字形解义，所解的字义跟“殷“字的许多引申义并没有什么联系，很难令人信服。也有人根据甲骨文字形中表示人的身体的构件肚子鼓起的特征，认为是击磬奏乐，以怡悦孕妇，安神保胎，这也纯粹是一种主观臆测。
还有一种说法是依据历史文化背景的揣测，历史上的“殷”（商朝后期）是在周商对立之时应运而生的，是为“殷商”，后来被周朝所灭，于是“殷”这个字，便是周给殷商造负面舆论而造的字。认为殷商的“殷”字就是从身孕，从手，从箭矢所构成的，描述殷人的武力征伐，统一部落诸侯，手执箭矢刺入孕妇怀孕的肚腹上，刳剔孕妇，残忍不堪，借以阻断其他部落部族的先祖武嗣事业。
应该说，这种说法也只是一种臆测，无法得到构字理据的支持，没有理由证明“刳剔孕婦，残忍不堪”的血腥事实，故亦不足为据。
比较可信的一种说法，应如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在《甲骨文字释林》中所言：“殷字象人内腑有疾病，用按摩器以治之。”（见该书第322页）
我国医学有着悠久的历史，传说神农尝百草，发现药材治病救人，说明在原始社会时期，原始医学就已经萌芽，到了殷商时代，更加进一步完善。
甲骨文中不仅记载了各种疾病，还记载了治疗疾病的方法。据甲骨学家胡厚宣先生在《殷人疾病考》一书中指出：“殷人之病，凡是头、眼、耳、口、牙、舌、喉、鼻、腹、足、趾、尿、产妇、小儿、传染等十六种，具备今日之内、外、脑、眼、耳、鼻、喉、牙、泌尿、产妇、小儿、传染诸科。”除了用药物治病外，殷人还采用针刺、火灸、砭术、按摩等多种方法来治病。
据此来研判甲骨文中的“殷”字，说它是“象人内腑有疾病，用按摩器以治之”应该是切合造字理据的。只是那手持之物倒不一定是什么“按摩器”了，我们只是将其看作是简单的医疗器械便可以了。
这就是说，“殷”字可能代表早期人类对身体的某种探测、检验或针灸术，所以它也有“深”的意思，“殷”和深沉、深刻也有关系，例如“殷切”、“殷勤”、“情感甚殷”等词语表达，“殷”都有深厚之意。“殷”字还有“盛大”的意思，“殷祭”就是盛大的祭祀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殷商”也就是“盛大的商朝”之意，这都和“殷”字有“大”的意思似乎是相通的。甚至有人推测，究其原始字义，可能殷商之人立国的根本在于深入而高明的医术，“殷”字可能本来只是一个医术专业标志，后来竟成了一个大国的国名，涵盖的意义也就更广了。事实上，殷商甲骨文最早是在中药店被金石文字学家发现的，为何是在中药店，而不是在其它地方呢？是否殷商人的医疗知识一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后世的中医学呢？这个千古之谜似乎有待进一步的考察和论证。
对于“殷”字构字理据及造字本义的解说，也还有另一种观点，是说“殷”、“身”、“毓”、“育”、“孕”几个字都是同源的。只不过“身”与“孕”侧重于受孕怀胎，“毓”与“育”侧重于分娩生育，而“殷”则是描摹助产接生。“殷”字的左边构件表示足月待产的孕身，右边的构件表示手执器物助产，如果说“殷（yan）红”就昰表明分娩的血色(黑红)，那么“殷勤”就是对产妇要呵护与照顾，而“殷切”则是希望有个健康的后代……
当然，像这样来具体地理解“殷”字的含义固然也不错，但愚以为还是不要过于受具体场景的局限为好。还是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在《甲骨文字释林》中所说的比较客观：“殷字象人内腑有疾病，用按摩器以治之。”创造甲骨文的殷商人善医，“殷”字可能就是代表一种医术。
二、“殷”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综上所述，“殷”字的构字理据应当是医者检测或治疗病人的内腑疾病，其字形突出人体腹胀（肚子鼓起来）倒不一定真的是怀孕、待产或者大肚子病，而只在于强调腹内有病这一患者特征（当然也可能真的就是腹胀之病）。“殷”字是为医病而整体创造的一个医术用字，它的造字本义是十分广泛地，不能够简单概括为某一种意思，“殷”字后来通行的各种意思可能都是它的引申义，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七个方面的引申义项。
其一，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肚子胀得很大，故可以产生盛、大的引申义。例如：“君之丧服除，而后殷祭，礼也。”（《礼记·曾子问》）孔颖达疏：“殷，大也。小大二祥变除之大祭，故谓之殷祭也。”再如：“毁庙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壹禘壹祫也。”（《汉书·韦玄成传》）殷祭：盛大的祭典。指三年一次的祖庙大祭(祫)及五年一次合祭诸祖神主的大祭(禘)。又如：“殷五代之纯熙，绍伊唐之炎精。”（《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李善注：“殷，盛也。”又如：祈山去沮县五百里，有民万户，瞩其丘墟，信为殷矣。”（《水经注·漾水》引三国蜀诸葛亮《祈山表》）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盛乐的意思。例如：“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易·豫》）王弼注：“用此殷盛之乐荐祭上帝也。”再如：“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大祖，五年而再殷祭。”（《公羊传·文公二年》）
其二，由于病人的病灶位于人体居中的胸腹部位，故可以产生正、定的引申义。例如：“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书·尧典》）孔传：“殷，正也。”陆德明释文：“殷，马郑云：中也。”再如：“三后成功，惟殷于民。”（《书·吕刑》）孙星衍疏：“言三后正民以成功也。”又如：“礼也乐也孰是？曰：殷之以中国。”（汉·扬雄《法言·问道》）李轨注：“殷，正。”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正当、当中、处于的意思。例如：“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书·禹贡》）孔传：“江于此州界分为九道，甚得地势之中。”孔颖达疏：“训孔为甚，殷为中，言甚得地势之中也。”再如：“衡，殷中州河济之闲。”（《史记·天官书》）张守节正义：“殷，当也。”又如：“衿带中流，地殷江汉。”（《文选·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文〉》）张铣注：“殷，正也……谓其地正当江之阻也。”
其三，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病症众多，故可以产生众、多的引申义。例如：“士与女，殷其盈矣。”（《诗·郑风·溱洧》）再如：“汝始亲庶务，而任重事殷，宜寄怀群贤，以尽弼谐之美。”（《宋书·谢述传》）又如：“枢务之重，军国之殷，缵而承之，不可蹔阙。”（唐·韩愈《顺宗实录五》）又如：“秋山复秋山，秋雨连山殷。”（清·顾炎武《秋山》诗之一）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广泛的意思。例如：“殷结友兮知者稀。”（清·姚鼐《祭林编修澍蕃文》）再如：“夏四月庚午，殷祀太庙。”（《南史·齐武帝纪》）
其四，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肚子胀得很大，故可以产生殷实、富裕的引申义。例如：“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史记·苏秦列传》）再如：“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又如：“将事未劳，为功实重，国富人殷，方传千载。”（北周·庾信《终南山义谷铭序》）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使富裕的动词意思。例如：“君人者，务在殷民阜财，明道信义。”（汉·扬雄《法言·至孝》）李轨注：“殷，富。”再如：“商山吴氏，于邑为殷族。”（明·金声《寿吴亲母金孺人序》）
其五，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病症很深，故可以产生深、深切的引申义。例如：“在殷忧而弗违，夫何云乎识道。”（《文选·陆机〈叹逝赋〉》）李善注：“殷，深也。”再如：“慕深视箧，情殷抚镜。”（《旧唐书·音乐志四》）又如：“白感其情殷，愿即假馆，约期而别。”（清·蒲松龄《聊斋志异·白于玉》）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激烈、频繁的意思。例如：“方事之殷也，有韎韦之跗注，君子也。”（《左传·成公十六年》）再如：“戎事方殷，未获周尽。”（唐·元稹《代谕淮西书》）又如：“然兵事方殷，休养生息，未遑及之也。”（《清史稿·世祖纪一》）
其六，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并有污血，故可以产深红或赤黑色的引申义。例如：“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左传·成公二年》）杜预注：“殷，音近烟，今人谓赤黑为殷色。”再如：“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唐·白居易《游悟真寺》诗）又如：“水竹密以劲，霜枫衰更殷。”（宋·王安石《答子固南丰道中所寄》诗）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以血染红的意思。例如：“佐轮不殷，良马未汗。”（南朝·宋·鲍照《为柳令让骠骑表》）再如：“谁将侯玉乖南面，几使戎车殷左轮。”（唐·鲍溶《读李相心中乐》诗）又如：“入视子女皆无，鲜血殷地，惟三头存焉。”（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黎氏》）
其七，由于病人腹内病况严重，并发出震动声响，故可以产生震、震动的引申义。例如：“车骑雷起，殷天动地。”（《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郭璞注：“殷，犹震也。”再如：“恸哭之声，殷动山谷。”（《旧唐书·昭宗纪》）又如：“众拊掌欢呼，声殷天地。”（章炳麟《政闻社社员大会破坏状》）
由此可进一步引申出雷声、震动声的意思。例如：“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诗·召南·殷其雷》）毛传：“殷，雷声也。”再如：“发如镞矢，动如雷霆，暴疾捣虚，殷若坏墙。”（《鹖冠子·世兵》）陆佃解：“殷，坏声也。”又如：“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里。”（《明史·左良玉传》）
根据上面对“殷”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殷”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殷”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殷”字的成语很少，主要有如下几个，其中“殷”字的含义却有多种。
民殷财阜——殷：殷实，富足；阜：丰富。民众富足，物产丰饶。又作“殷民阜财”。源自汉·扬雄《法言·孝至》：“君人者务在殷民阜财，明道信义。”（“殷”含殷实、富裕的意思）
民殷国富——殷：殷实，富足；阜：丰富。国家人民殷实富裕。语见《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殷”含殷实、富裕的意思）
物殷俗阜——物产丰盛，风俗淳厚。语见唐·郑启《开天传信记》：“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殷”含殷实、富裕的意思）
青鸟殷勤——青鸟：古代传说中传送信件的使者。比喻常通信息，传递消息。语见唐·李商隐《无题》诗：“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殷”含深切的意思）
殷天蔽日——染红了天，遮住了太阳。形容仪从之盛。语见《艺文类聚》卷五十：“段颖起于徒中，为并州刺史，有功，后徵还京师，颖乘轻车，介士鼓吹，曲盖朱旗骑马，殷天蔽日，连骑相继数十里。”（“殷”含红色、染红的意思）
殷鉴不远——殷：指商朝后期；鉴：镜子。指殷商子孙应以夏的灭亡为借戒。泛指前人的教训就在眼前。语见《诗经·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殷”指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