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光:“大锅饭”培养不出程砚秋

  今天在这里开会讨论程派表演艺术,使我联想到,有一位重要人物如果还健在的话,今天这个座谈会他或许也会来参加,他就是我们周总理。他也是个“程迷”。假如不是周总理,当年我就不会拍摄程先生的《荒山泪》这部电影。

  当时,连程先生自己都不想拍了。他说:“我不能拍了,看我这样(指身体发胖)。”但总理还是希望能给他拍个电影。

  过去,我也接触过一些演员,但像程先生这样有那么多知音的人,似乎还不太多。他自己也说:“我有几个知音。”第一位就是冯牧同志,还有一个体育界的董守义,还有一个也是我的熟朋友、美术界的胡考,他迷程迷得不得了。周总理、贺龙将军,那就不说了,实际上也是他的知音。

  我的经历虽然和冯牧同志差不多,北京学生、广和楼出身的京剧迷。但过去我喜欢花脸、老生,也喜欢花旦,对青衣的唱腔兴趣不大,因此对程先生也理解不深,这说明我是很肤浅的。我后来被旦角的演唱征服了,那还是从拍梅兰芳的电影开始的,然后就是程先生。

程砚秋与梅兰芳合影

  我觉得至今为止,旦角唱的顶峰还是程腔。我们希望今后的青年一代超过程先生的水平,但毕竟迄今为止程腔仍是顶峰。这也合乎规律,因为在“四大名旦”里他最年轻,可以吸收前人的成果,结合自己的特点,再有所发挥,所以他的成就也最高。

  像程先生这样的不世之才,多少年也难得出这么一位,因为他思想有理想,有抱负,善于吸收各家之长。有一段时间,他演出较少。经常到我的住处栖风楼大院来,一来就上楼找音乐家盛家伦,希望盛家伦能在音乐上帮助他。后来盛家伦对我讲了不起,他在音乐方面知识丰富,什么都知道,而且能吸收。”

  有一次,家伦问他:“你能不能把西洋音乐吸收到唱腔里去?”程先生说:“我试给你看看。”家伦就用口哨吹了一首英国民歌《夏季最后的玫瑰》,程先生想了一会儿,随口唱出来了,虽然旋律里加入了英国民歌,但仍是京剧。

  程先生就是有这个本事,如果那时像他自己想的那样,和西洋音乐结合起来,再搞出个新戏,那一定会是一出很别致、很新颖的戏。(冯牧:这一点,他受王瑶卿的影响比较大,王瑶卿就有这个本事。)

程砚秋主演的京剧电影《荒山泪》

  我和程先生接触时间不长,就是从接受拍摄《荒山泪》这部电影的任务起到全部完成,大约是半年左右。但就是在这短暂的半年,我也感到很幸福,因为我是他艺术生活中最后一个阶段的合作者,向他学了很多东西,他的艺术,他的人品,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刚才翁先生讲了他对剧本的要求和他对剧本的态度,这点的确是很突出的,我也深有体会。他对你提出要求然后按照他的意见做了,至于做得他满意不满意,我没感觉出来,我认为我做得不好,应当做得更好一些,但他确实是尊重作者的。

  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程先生的才能,当时为了抢时间,北影专门派了一个通讯员,来往于我们两家之间,经常是我写好一场戏,马上给他送去,第二天他的腔就出来了,第三天身段也出来了。在那一个时代,出了那么多的表演艺术家,生旦净丑都有,但是像程先生这样的天才,确实为数不多。

程砚秋生活照

  在艺术上我说不出来什么更新的东西,倒是有这样一点感想:为什么在程先生那个时代能出现那么多的表演艺术家?而革命成功了,全国解放以后,按理说,我们的条件比过去优越多了,今天的戏校也比过去科班的条件好得多,但是,为什么就出现不了几大名旦、几大名生、几大名净,而且培养出来的新一代演员也没有超出过去演员的水平?这是什么原因?我看这是“大锅饭”碍事,“铁饭碗”害了人。

  假如程先生也是处在“大锅饭”的环境下,恐怕很难有这样的成就。艺术,尤其是戏曲艺术,需要出尖子,出人才,要有很多人的帮助,要有很多人为他加火添柴。而我们这几十年来,吃了“大锅饭”,把许多天才给埋没了,平均主义实在害人不浅。(刘厚生:不少有条件的演员已经达到了登高峰的边沿了,就是缺一把火,所以上不去。)今天的一代,不能说超不过前辈艺术家,这是不合道理的。很多年轻演员的条件相当不错,可就是出不来。

程砚秋与余叔岩(左)、南铁生(中)合影

  我觉得,总结过去,还是为了将来,为了超过“四大名旦”,超过有名的老生、花脸。总结程先生的经验,也是为了培养青年演员,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让青年人知道一些前辈大师是怎样在进行艺术创造的,需要具备多么高的修养,付出多大的努力,克服多少障碍和困难……这对青年人的成长是大有好处的。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