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丽娟《凤山小景》

凤山小景

偶有机会得遇龙山，其实是蓄谋已久。

最初在朋友圈中瞻仰过它的轮廓与视野，但没有亲身体验来得真切。所谓“屏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

一

从嵩阳书院南门起，西行540米左右，向北折拐，便见一线羊肠小径，掩映于青草翠林中。漫山的树们多是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品种，只见高低交错，俯仰生姿；其中野生的居多，杂枝丛生，勾勾刺刺。

因为是野径，初入时尚辨得出路意，数番弯绕之后，“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愈向上愈天然，有时眼前大石兀然矗立，简直无路可走，正是“千岩万壑路不定”。但我的情绪一直颇为盎然，还没有如此自己踏出路来过，这种兴奋与快乐远非踩上人工凿成之石梯所能比拟。

山不算高，途中略停顿二三，没有十分劳累，便达至山顶。几块大白石端卧其上。我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哈哈，已然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同伴立身石上，瞰视登封市城全景。我不敢站起，只紧贴石面而坐。有一阵子，彼此都没有说话，吹着山风，环顾东、北、西三面群山葱茏，南面小城安详，像被双臂呵护在前胸怀里。

才立夏，阳光普照着，半暖微热。向西望山，清翠新鲜；面东而视，则雾气朦胧。当地的朋友一一指给我看，西北是少林寺；正北是二祖涅磐处；东面就是嵩山书院和地质博物馆。

据记载，嵩山一脉存世已经亿万年了。我看看身下的大石头，表层已有风化的迹象，不由用手抚之，仍坚硬不可抠动丝毫。忽然想到红楼梦的开篇。不由疑心这几块石头，在此吸收日月天地之精华久之，只怕也早有了灵性。

我们在此停歇了四十分钟左右。同伴催起身时我还不想走，恨不得也化身成一块石头，与众山石合为一体，任它亿万年过，我自岿然不动。

二

下山我们没有原路而返。上时是从山的西面，现在大致要向东北。其实上到后来并没有路；下去自然也完全新辟蹊径，见缝插针，躲树绕石，见招拆招。

空山不见人，亦无人语响。

途中我看见不少树木，上端都苍然鲜活，半腰常有干枝枯桠，不知是怎么回事。朋友解释说，那些部分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所以慢慢便死掉，把能量都转到能接收阳光的树段去了。

我审视之，果真如此。那些生着的部分，总能从某个角度见到阳光，譬如“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所以头顶有极高的大树，脚下亦有伶仃或葳蕤的小草。

下到半山，一大片柏林遍布缓坡处，看起来像是人工所植。某提到老家坟茔或祠堂处常栽松柏，取其四季长青，纪念逝者精神长存之意。朋友则说，其实是有一种小动物穿山甲，喜欢吃土里人的骨头，而松柏尤其是柏树，能散发出一种气味，穿山甲闻到会躲避，所以可以保证祖先的骨身完整。

正感慨间，朋友忽然止住脚步说：“听！”我什么也没听见。他说，有水声。我侧耳细听，仍以为是风声。再下几步，果然，如闻水声，似汩汩跳跃。

循声而下，是一条由北向南走向的极窄小溪，只有一米见宽，然溪水清澈可爱。站在溪边向东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我“缘溪行”，朋友不怕溪水寒凉，竟“当流赤足踏涧石”，引“水声激激风生衣”。在我们已经“忘路之远近”时，终于来到了一个水潭边。

三

原来这是嵩山村的人饮水源，碑上的时间是十年前。朋友说，现在人饮水早已不需这个渠道，所以可以放心洗脸濯足。

此潭西边是陡直的山体。距水面一米左右，有一截半尺多长的白色水管从山石里探出来，真好奇当初是怎么把它给穿进去的。

我们搬动浅水底处的石块靠近崖脚而放，踩上去一步步挨近泉出水口。山泉太凉，我用水杯接了一杯，放太阳下晒着，等回温一下再喝。其它山石上亦有多处渗出水来，湿滑冰凉，有苔藓滋润润活生生的。

潭宽约丈二，东面人工所砌石壁，

临山一侧，水皆浅而澄澈；靠人工砌石处，潭深或数尺，水色暗绿，不知其底。

我蹲下身子，看那山水，忽见水中很多小虾，简直成群结队，不由惊喜地叫起来。朋友说，掀开小石头，也会有螃蟹呢，但我一个也没看见。

决定捉些虾来。鲁迅说过，虾是水中的呆子。我想，虾一定好捉，然而竟捉不住，便自嘲，“连呆子都捉不住，可见是比呆子还呆的了”。

朋友教给我方法：就把手拦在虾的前面，把它们往浅水处赶就行了。虾们总是勇往直前，哪怕前面已水浅石高或甚至水落石出。

手指并拢窝成勺状，轻轻一舀，虾便到了手心了。有时竟能一下子舀两只。若是有网，定能网到很多，然而又有何趣！今日原为体会清闲之乐，而非饱口腹之欲也。

水甚凉，我手在水中浸了这一些时刻，也失了新奇，便退而四顾。

阳光进入潭水，又反射出去。我循着光线仰头上看，一弧弧光影晃动着，映在山石上，树根上，枝枝叶叶上，随着水的不断晃动，反光也在不断散开去，散开去，像大风吹过黄沙，像镜头推移行动。那一时，头上面的波光水影，远比脚下的更阔大和摄人心魂。

有一棵树就在头顶。本来山不甚高，但此时我仰看上去，竟成“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了。但这棵树不是松树，我无从得知它的名字；只见其根部正好被水光反射着，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黑黑的甚至有一圈因枯干而生出白晕的部分。

它的根底，这么黝黑，本来是从不会见天日，只在这一时刻，竟能被折射的光明所照耀，又恰巧被我看见。它或无动于衷。我却怦然心动。

放下头来，朋友还在一心一意地捉虾，那么认真，那么专注，那么孩气！那么单纯！

我们没有再前行。顺着溪边返回了几十米，然后向东南而去，十几分钟后看见一处院子，并无院墙，是五间平房，坐西朝东，大片平整之地，数株杨树参天。杨树一人环抱不住，两人合抱有余。有四五条吊床分别系于其上。饭前饭后可供小憩。

院前面即东边有水流过，水宽约二十米，浅流清澈，卵石可爱。院南面横过一架高高的渠坝，坝高近10米，坝下几张方桌，夏日在此吃饭乘凉比较相宜。

凤山一日，虽乃小山小水，因人迹罕至，所见天然，此行乐趣实在不少。特此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