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爱猫的人》
爱猫的人
□ 空山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明亮的地方去；从起幸福地度日，合理的做人。”
——鲁迅
幼年时，我很喜欢狗。但是渐渐地，我与狗的关系仿佛疏离了很多。
一方面是因为学业的加重。我背着的书囊越来越重，眼睛被试卷所囚禁的时间越来越长，与人相玩的时间尚且不足，与狗玩耍就更显得是一种奢侈了。另一方面是我性子里感性、敏感的因子过于旺盛，一旦拥有一只宠物便对它倾注很多的爱。但狗是一种脆弱的动物，我经历过几次与它们的“生死离别”之后，自觉不适应这种不稳定的短关系，便对狗“闭上心门”，不再养了。
也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上了猫。也许是从日本作家那里获得了关于猫的遐想，又或者是因为听到一个事实“猫很好养，可以独活”。可以独活的宠物，听起来不错。
但是因为各方面条件的不允许，我还是没有养猫。后来，我和猫竟有了一次奇妙的接触。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会背一个包，逃离嘈杂的住所去一家咖啡店写作。每日的写作让我习惯于沉思，再加上与女友相隔两地的思念，我和其他人几乎没有什么交谈。一到咖啡店，端了一杯加浓美式咖啡就躲进包间的小角落，在电脑前从上午八点坐到晚上八点。我的周围就像有一个无形的茧，把我与周围的世界隔开，有一天店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开玩笑似的跟我说：“这么长时间好像就没见你笑过。”
我向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也很迷惑，孤独和不开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有一天，店长拿回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从此它们就成了这里的新成员。小猫没两天就在这里混熟了，自由自在地随处玩闹，可爱的样子让它们很快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可是每当人们走上前，试图摸一摸或者抱一抱它们时，却总会被它们灵巧地避开，一个腾跃就闪到一边去了。
我心里清楚猫是不会轻易与人亲近的，也没有去讨嫌的时间和心情，所以与这些小猫很长时间都是互不接近的关系。
后来的一天，外面阴阴沉沉地下起了雨。我在路上正好遇到雨水，于是快跑几步来到了咖啡店。店内一个人也没有，我像往常一样捧一杯咖啡遁入角落。窗外的天色就像废弃阁楼的地板，灰暗而消沉，我与电脑对坐，连对影都不可成三人。
我忍不住想，李白为什么可以一生游荡写诗，活在幻想之中。他的爸妈为什么不逼他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呢，周围的人为什么不笑他活在自己的世界呢…可能人家毕竟是大诗人李白吧。
可是在那个骑马写信的年代，诗人们反而走过了更远的路，看过了更多的风景。现在，我们对足不出户、连接世界的网络神话深信不疑，所以我们被固化在一个个小空间内，看着眼前虚幻的像素闪耀。又或许从来没有什么时代不同，远行的人终会远行，怯懦的人也还是会像植物一样被栽种。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远行呢，即使斩断脚下的根很疼，但我毕竟不是植物。
想着想着，电脑屏幕灭了。周围变得更暗，甚至更冷了一些。我的眼睛透过黑色的屏幕，看到了黑色的自己，看到黑色的自己在黑色的漩涡中，与黑色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膝盖一暖。低头看去，一只黄色斑点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我的膝头，坐在那里歪着头看我。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小猫看着我一动不动的样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清脆的叫声划过昏暗的包间。我不知道它是在自语还是在对我说什么，只见它叫完之后伸了个懒腰，卧在我的大腿上，闭上了小眼睛。
周围又陷入了完全的寂静，但我的心中却咔哒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开了一样。一个微笑从我的小肚子升起到心头又浮现在了我的脸上，任由它在我腿上睡去。
原来孤独的生灵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我们是那个地方最相像的动物，身体散发热量的同时，内心又散发着淡淡的清冷。从那之后，它玩累了就会爬到我身上睡觉，周围的人都很惊诧，从不喜人的猫居然会和一个生人如此亲近。我们从不打扰对方，只是互相陪伴，借用彼此的体温。
慢慢地我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对猫这么钟爱。也许猫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它们从不谄媚地主动接近，却在那个正好它需要你、你也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一言不发地陪在你身边。但是那种陪伴又是若即若离的，让你知道它的到来，随时有可能消失。但你又不会因为害怕这种失去而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你知道你们的相聚本就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没有利益关系。
现在人们总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成爱，我喜欢你有钱、我喜欢你长得好看、我要你依赖我我也依赖你……其实爱就是爱，它不是任何东西，可能与佛门说的“空”有一定的相同意味。真正的爱不会让你对于它的开始而饥渴、也不会让你为它的结束而断肠，因为它本就无始无终。真要说清它是什么…人类诞生智慧以来几千年，这是答案离我们最远的未解之谜。
我们不能透析它，但我们却有机会从身边感受到它。它其实无处不在，只要我们用眼睛去看，就能找到它。但人们偏偏要蒙上双眼，用鼻子闻、用耳朵听、甚至伸出舌头舔舐……
后来，我找到了安静的住处，很长时间没有去过那家咖啡店了。前几天去了一次，竟听说那只小猫不见了，疑似是被人不注意抱走了。我一段时间都很留心周围的小猫，试图去找到它，可是没有任何进展……
对于把小猫抱走的人，我没办法不怨恨。这些用舌头找爱的人，他们不仅在所到之处留下自己肮脏的唾液，甚至自己引以为傲，以为留下了爱的痕迹，为获得爱做出了努力。他们虽然付出了最大的代价——即永远无法得到真爱，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让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我、和小猫，只能生活在茧中。
背了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这是所有爱猫之人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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