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阿婆‖文/白白胖胖

阿公阿婆

最近听了一首很可爱的歌，名字叫《阿公的热气球》，五月初夏的傍晚戴上耳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阵阵的凉风剥开热浪钻入鼻窝里，欢快的旋律洒脱的跳进脑子里，一路向下，植入心底。

忽然就想到了，那些闻着花露水，躺在竹藤椅上，听阿婆讲月亮上吴刚伐桂，草原上狼狈为奸的故事，阿婆一边讲一边用大蒲扇轻轻地给我呼着凉风，阿公嘴里叼着烟袋一口接一口的吐出烟圈的夜晚，只觉得舒适又难忘。

小时候一到暑假就很开心，因为又可以回阿公家住了，小小的院子只有阿公阿婆两个人经营，因为他们不愿意去城里住，以前不太懂，城里有那么多小朋友，出门就有车车，夏天还有一冰柜的雪糕可以吃，为什么阿公和阿婆不愿意进城呢?现在其实也不太懂，只有现在每次离家越来越远回家后的那一份舒适也许才是答案。记得那时候我妈总是会让我和哥哥把几本厚厚的暑假作业做完才会放我们去阿公阿婆家，因为如果不这样，开学报名的时候作为没有完成假期作业的孩子们的家长也会受到“教育”哈哈哈。

我还是要谈谈为什么我小时候肤色那么的健康，全拜阿公家后面的那条小河所赐，七八月份的盛夏，早上睡的起不来，晚上要回家吃西瓜听阿婆讲故事，那什么时候出去玩呢？当然是大中午，玩什么呢，夏天当然是玩水，就跟着我哥和邻居家的另一个小子带着小渔网子，去阳光普照的河滩上翻小鱼，有时候运气好了能遇到那种被太阳晒断流的小水坑，翻开里面的小石头通常能收获十几条小鱼，从上游翻到下游，一天里这样的活动要进行好几次，想不黑都难，翻来的小鱼通常都被圈养在阿公家院子里樱桃树下的小水池里，不过池子不高，经常会被阿婆养的大橘猫夜里偷偷地刀掉。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直到那只大肥猫白天也按奈不住去偷吃被我抓了个正着，我决定和她冷战，把小池子里的水放的老多，臭猫就捞不着鱼了，平时还会让给她一点点竹藤椅的位置睡觉，现在想也别想，只要她的屁股墩子一挨着竹藤椅我就把他赶走，那猫还爱吃雪糕，每次都要把脑袋伸进垃圾桶舔雪糕袋子，于心不忍的我，只要阿婆给我买雪糕，我都会给她在雪糕小棍棍上留上一些，但现在刀我小鱼之罪不可饶恕，下次在也不会给她舔雪糕棍棍了，哼！（ps:原来我记仇的性子打小便有，哈哈哈哈哈！）

最后还是和大肥猫和解了，因为她为小院子添了新成员，两只小橘，一只小牛奶，那只小牛奶越看越像邻居小子家的那只戴白手套的黑煤球，原来如此，黑煤球平时看着憨厚老实，坏水全使这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是什么也不懂，有一段时间经常听见大肥猫叫的老惨了，那叫声就像要吃它的肉一样，然后就看见黑煤球在欺负大肥猫，把大肥猫咬的嗷嗷的叫，最见不得欺负弱小的我，抄起小石子就朝黑煤球扔过去，但这对恶棍黑煤球毫不管用，他还是一个劲的咬着大肥猫，我正准备上手去制止这场暴力，没想到从小便疼大肥猫的阿婆竟然制止了我，告诉我他们只是在玩，我还想有所行动的时候，阿婆就把我拉走了。后来大一些了才知道阿婆嘴里的猫咪们在“玩”是什么意思。

大肥猫生宝宝后，变得更加的黏阿婆了，平时不去小阁楼陪宝宝的日子就在阿婆的竹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阿婆择菜。基本上每天都会吃到阿婆给她蒸的鸡蛋，阿婆说大肥猫吃好了才会有好奶水，小猫咪才能更好的长大，所以为了小猫咪我不仅把之前圈养的小鱼都喂了她，还更加勤奋的和哥哥去捞鱼回来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软的原因，之前除了阿婆，被大肥猫藏起来连看都不让别人看的小家伙们，在我连续喂了好一段时间的鱼，又晒黑了一个度后，竟然主动带着刚能摇摇摆摆走路的小猫咪来院子里晒太阳了，我眯着眼睛躺在院子里樱桃树下的竹藤椅上，迷迷糊糊的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感觉要做噩梦的时候我被舔醒了，眼前是放大的一坨橘黄，好家伙这肥猫坐在我的胸口上给我洗脸来着。然后听到一群奶声奶气的猫咪叫，三只小奶猫就睡在我的拖鞋上，我发誓那一刻的幸福感比现在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猛烈。

我急忙蹲下身，大肥猫立马霸占了竹藤椅，我怀疑这货就是想睡竹藤椅，用小猫咪来诱惑我，不过她的确是成功了，如果撸一只猫是一份快乐，那么，那个夏天我就拥有了四份快乐。

夏天就像一场场忽然下的倾盆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很快，一场白雨，通常只需要半个小时足矣填满整个池塘，却不会伤害到岸边垂着的杨柳半分，夏也一样，北方的夏天来的晚去的也晚。知了停止振腹，不是夏天结束了而是他们的使命结束于此。星星转移了不是哪一片夜空不再需要他们了而是有一片天空少了他们不行。毛茸茸的小猫咪也有自己的使命，在我快要结束这个假期的时候小猫咪们也要去新家了，两只小橘，一只送给桥头老伴离世，儿女在外的老阿婆做伴了，老阿婆来接小猫咪的时候用的是她那在外地结婚生子的大儿子给她买的羊毛圆帽，一把年纪了步伐还是很稳，就是眼神不太好，后来听阿婆说老阿婆以前眼神是很好的，夜里穿针引线从来不会穿第二次。只是后来老伴走的时候，白天哭，夜里哭，吃饭也哭，睡觉也哭，眼睛又红又肿，渐渐地眼神就不太好了。

在他们那个年代里，一份由爱情为基础组建成的婚姻是多么的难得，更多的是两个从来未曾谋面的人为了一口吃的，一件穿的，选一个风水先生看好的良辰吉日，有条件的穿红衬衣，白衬衫，水晶凉鞋，解放鞋，女的头上别一朵大红花，男的衬衣口袋里装上几颗好几年都舍不得买的白糖。没条件的也得选个良辰吉日，中国人自古以来便极信风水这是不可置否的，男女都穿上没有一处补丁的衣裳。扯个结婚证便凑合着过日子了，这便是阿婆阿公，老阿婆，老阿公他们那个年代的婚礼，那些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过多物质的婚礼却让老阿婆哭了一夜又一夜直到模糊了双眼。他们也许不是以爱情为基础成为夫妻的，但他们是以对方要过完一生而生死两别的。人们只知道他们匆匆见的第一眼便已经被决定要一起度过一生，殊不知当闹饥荒只剩一口粮的时候，都勒紧裤腰带告诉对方自己不饿，大革命一方被戴上尖尖帽批斗的半死不活的时候，另一方冒着无加之罪悄悄喂一口水擦一滴泪，老婆临盆却因为请不到接生婆，着急的抱头蹲地大哭的汉子泪如雨下。难过，不止是人之本性而已，还是一对传统的老夫妻之间表达最淳朴的爱的方式。与他们相比，现在的大多数人都是在打着爱情的幌子做着不负责任的事。

另一只小橘送给了比我小一个年级的小胖墩作伴，小胖墩其实一点也不胖，叫他小胖墩是他爸爸还是小村子里的一名电工走家串巷，妈妈开着一家小小的理发店，吃得饱穿得暖，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时候，现在他是一个小瘦子，因为他既吃不饱也穿不暖，爸爸被高压线撂倒，昂贵的医药费让三口之家负债累累，但好在保住了爸爸的一条命，只不过是一条再也站不起来的命，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痛苦，任何一种身残的痛苦，因为我好歹健全，所以更多的是同情，至于到底是拥有过失去后会更痛苦，还是从未拥有过更痛苦，未能感同身受，何来孰轻孰重。

为了偿还债务，小胖墩的妈妈只能关了小小的理发店，坐上长长的绿皮火车离家远远地去到某个不知名的城市里谋生计。还没有灶台高的小胖墩扛起了照顾双腿截肢的的爸爸，圆圆滚滚的身子要想办法给爸爸擦身子，翻身，喂饭，靠着小板凳烧火做饭……

要想不瘦都难。小胖墩是在我要回去上学的前一个周来的，他瘦瘦的，脸黑黑的，脖子上还带着红领巾，虽然比我低一个年级，但个子比我高不少，他有点腼腆的告诉阿婆，想要一只小猫咪，因为家里的老鼠太厉害了，有好几次还差点把爸爸咬了，听到阿婆嘴里吐出一个好字，黑黢黢的脸上红彤彤的。阿婆摸了摸小橘和小牛奶的小尾巴根，然后把小橘递给了小胖墩，说小猫的尾巴根越扁就越是捉老鼠的好手，小胖墩走的时候再三承诺一定好好养小橘，会给小橘捞小鱼吃。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个夏天基本都是在阿公阿婆的小院里过的。从樱桃树下的竹藤椅到阁楼里的猫窝，都像以前一样，直到11年的冬天，深夜，妈妈着急忙慌的把还沉浸在美梦里的我从暖和的被窝里扯了出来，还强迫我穿好了衣服，我心里满是不如意，但我不敢表现

出来，连嘴也不敢多嘟囔一句，匆匆忙忙上了车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我妈，到底要去干吗，明早还有课呢？把若影若现的不耐烦不情愿体现的淋漓尽致。“去干嘛？去见你阿公最后一面。”像多少电影里演的那样，最后一面四个字在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我问我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最后一面，阿公怎么了？我妈默而不语，只是让我赶紧睡会儿。她以为我是小孩什么都不懂，我也以为我自己是小孩，所以我安慰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回小院住上几天。

车稳稳当当停在小院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小院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院子里的樱桃树下堆放着两盏炮仗，堂屋里两条高脚板凳上放着一口黑漆棺材，盖子封的严严实实，我妈问我想看阿公麽？我说想，她说那你不要怕，我说我不怕，我妈让我进了那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只是现在，那张阿婆陪嫁来的木床上毫无生机，阿公穿着黑红色的寿衣躺在上面，我妈不让我离近了看，我只能看到阿公凹陷的眼眶和他白的发灰的手指甲盖，终究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过了好一会阿婆才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子，关上了门，通明的光下面，阿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踏进了那间屋子，所有人都退了出来，把最后的光景留给阿公和阿婆这对即将要阴阳两隔的老夫妻，我爸端着个板凳坐在门口，眼睛红红的，不见一滴泪，一开始屋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有水声，后来就是小小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泣，我爸说“小时候我哮喘犯了都快要死了，我妈都忍着没掉一滴眼泪，我妈多坚强的一个人啊！”听着阿婆哭，我也很想哭，莫名其妙的想流泪，就是那种一想到阿公再也不会用他的大烟杆子敲我哥脑袋护着我，再也不会用旧铁丝给我做小渔网子，再也不会陪着阿婆一起去给我们买雪糕……就难过。但事实就是天快要亮了，阿公也的确不会在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他永远的留在了昨天。

阿婆红着眼出来说入棺吧，我爸和另外两个叔叔把阿公放进了那口黑漆棺材，阿婆往阿公的手里放了最后一把水果糖，然后合上了棺材盖，钉上钉。出葬就定在了第二天的下午，那天晚上按照习俗是嫡亲三代都需要披着长孝，拿着香蜡围着棺材转一宿，我转到下半夜就熬不住了，香戳到衣服烧了好大一个洞，我妈就让我先去睡觉了，我摸着黑脱掉外衣，一股脑钻进阿婆的被窝里，阿婆背对着我，正想抱着阿婆睡，脸上一阵凉意传来，我伸手摸了摸枕头，湿了一大片，我小心翼翼的躺下，把阿婆抱的更紧了，夜里只有阿婆均匀的呼吸，仿佛那些天人永隔的事从未发生。

没睡多久我就被阿婆小声的抽泣声惊醒了，我小声的问阿婆怎么了，一边拍着她的背，阿婆转过身来，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进我怀里，一边哭一边说“你阿公他啊，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心里还想着不要把我陪嫁来的那张床弄脏，吐血吐了好大一痰盂，站都站不稳了，还靠着一口气悄悄地躺在那身子都放不下的竹藤椅上，怕他走了把那张床也带走了，我会睡不安稳。（这边的风俗：是死过人的床是必须得烧给死的那个人的）”那一夜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听着阿婆讲她和阿公的故事，我似乎明白了老阿婆为什么几乎哭瞎了眼。

下午，是阿公下葬的日子，早上飘着毛毛雪，我爸还担心下午雪不停，霞照在阿公新垒的墓上时，就注定我爸的担心是多余的，阿公长眠在这一方土下。

七天后，是阿公回魂的日子，我爸天没亮就一个人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刚赶上早饭，阿婆连早饭都不吃让我哥搀着她去阿公的墓里看阿公下一世投胎成了什么，阿婆颤颤巍巍的走到阿公墓前，看到碑前一串熟悉的脚印，露出了这么多天的第一个微笑（这边的风俗：人死后第七天会回魂，在墓前留下什么脚印就预示着下辈子投胎成了什么）。

阿时间，给予了我们很多，也悄悄地偷走了很多。阿公已经走了快10年了，这十年每一次想把阿婆接来一起住，她都拒绝，只有每年过年的几天会同意过来住上几天，爸妈平时也没有时间来回奔波去陪阿婆，回小院子里的还是只有我和我哥，只不过是从两个人一起变成了谁有空谁回，从一待就是一个暑假变成了零零散散的几天，从陪阿公阿婆看月亮听故事

变成了互相陪着看手机。想起上次五一因为一些事情没能回家，阿婆在电话那头，问了我好几遍，“幺妹，咋放五天假都不回来呢，婆婆都把菜给你买好了。”还有来学校打开书包夹层里皱皱巴巴的五百块钱，我清晰的记得走的前一天晚上是悄悄地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的。

有的人，被岁月变成了小孩子，还像个大人一样照顾着长大成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