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39）： 大口，小口，慢慢咽下生活滋味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39）
大口，小口，慢慢咽下生活滋味
（一）
生活在继续。我已经连续在房间里困了11天。这是我有生以来足不出户最久的一次，这样被关的时光，至少还要一周。今天化验血，白细胞降低到1300。对比起上次的数值1400，这也算是正常的。上一次，化疗后二周，我白细胞降低到1000，妻子赶紧给我打了生白针。今天下午，妻子再度给我注射生白针，胳膊上皮下注射，有些疼，害得我跟妻子嚷了几句。
昨天的日记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有些人认为老丁出言不当，让我不高兴了。其实并非如此，老丁我俩惺惺相惜，我并非对老丁发怨气，我针对的某些没有足够的同情心，以自己喜好来做别人行为的标尺的人。有人说，这下你把老丁得罪了。我说，我已经出了三界，打造了自己的小天地，跟别人不交往不竞争，彼此得罪不了谁。我工作20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去得罪谁，也不怕得罪谁。我的立场是，干嘛计较自己得罪一个人呢，为什么不让别人害怕得罪我呢？
冬天来了，病情对我的折磨日益严重。鼻塞起来，呼吸变得如同老牛喘气。放疗后的下巴水肿也越发明显，在镜子里照自己，分明是两个下巴，一团厚厚的脂肪坠在那里。颈部水肿，使得脖子的扭动变皱，皮肤的敏感度也下降。还好，还好，这依然不是病痛，是治疗中的痛苦。头顶上冒出来些许毛茸茸的头发，妻子说是白头发，我知道它们长不起来，化疗药物在杀死不良细胞的同时，会对它们的活跃给予彻底的打击。皮肤还是黝黑而且僵硬，连微笑都变得那么呆板。这样的过程，就像打麻将，竭尽全力地渴求停牌，然后等着别人放炮。至于等待我的是什么牌，这要看上帝的安排。
（二）
连续11天了，我在喝生白细胞的中药。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不知道眼前的药汤是不是良药，但是我必须要喝下去。中药不像西药那样立竿见影地起效，要经过一个时期的服用，才能达到强身健体的作用。恐怕这余生的时光里，很多日子要有中药伴随了。
中药难咽，皆因其苦。因为放疗，我的味觉被破坏了，这一段的中药，我喝不出其苦。前些日子的中药，我竟然喝出了一些甘草的味道，竟然有些甜。最近的中药不怎么甜，但依然品不出有多苦。苦又怎么样呢，明明知道它难以下咽，你还是要皱着眉头咽下它。
如今，我每天上午和晚上都要喝中药。上午的中药咽得困难。因为上午需要塞进肚子里的食物太多了。先是鸡蛋羹，妻子放的是俩鸡蛋，实在是没有味道，但是必须要吃。吃不喜欢吃的东西，其实也有巧妙，一口一口地吃，同时计数，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知不觉地就咽下肚了。接着喝粥，一般来说，妻子会端过来满满的一碗粥，褐色的那种，由几类杂粮组成。等这碗粥温度下降后，我还要喝下去。对这碗粥我也没有什么食欲，最好的办法是，十口十口地喝，喝十口，就看一会儿手机，有三四个回合，这碗粥也下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该喝中药。一般说来，按照妻子的秉性，她才舍不得把中药熬得只剩下三五口呢，她端过来的，往往是满满一碗。
今天上午，妻子端来的中药容量最少，仅仅有多半碗。我一口气喝干了，只剩下碗底的药渣。喝得太猛了，有些灌进了鼻腔，等我躺到枕头上的时候，鼻孔里也滴答出褐色的药液，此时，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此时的眼泪跟情绪无关，因为七窍都是相同的，喝中药时，鼻腔、耳朵、眼睛都会带动起来。鼻子是五官的中心，眼泪的眼腺与鼻腔有关联，鼻腔略有不快，眼泪就会涌出，而且耳膜也会有反应。
上午我默默地流泪，内心涌出一种黯然的感觉，但是只能默默地忍受，悟到，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这是人生一劫难，生命有此定数，你就要扛着。扛到什么时候？不知道，只知道不扛也得扛，没有谁替你受罪。
前些日子喝中药，更是令我坚决而淡定。从北京化疗回来三两天，我的喉咙就开始疼，并且喉腔便窄了，喝中药变得困难。现在喝中药，能大口咽下，前面一周，含一口，咽两下，分明感到喉腔伸缩一次，咽了一部分，再伸缩一次，全部咽下。那几分钟里，对中药味道的感觉，远远比不上喉咙的疼痛。要把握好一种劲道，不能太大力，也不能不用力。通常情况下，喝五口，休息几分钟，然后再喝五口，再休息几分钟。10分钟后，一碗中药拿下。
就像今天上午，我跟妻子每人端着一碗中药喝。妻子大口，没费劲就咽下，我不行，我只能慢慢地品。那种内心的淡定，真是用语言难以表达。我明知道它苦，但是我品的是属于自己的味道，而且，我不能躲开它，只能一口一口地任它蚕食。这令我想起两句话，一句话是，如果你不能躲避掉被强奸的命运，那么你只能甘于接受，还要感受到其中的快感；另一句话是，我们要尽量地活出人的模样，如果活不出人的味道，那就要像畜生那样活，并且感受到畜生的快乐。一场病，把人折磨得非人非鬼，但为了求生苦苦挣扎，此时，就是要活出被强奸和做畜生的快感。
最近几天，我记忆里最多的一碗中药，是12口。我埋头，一鼓作气，喝了12口。当我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放下碗，躺在枕头上，四肢平摊在床上，大口喘息。12口的液体，把肚子撑得饱饱的。有时候，有痛苦未必是坏事，它验证自己的躯体还很敏感，而且，有了它，生活中的一丁点乐趣都会被无限放大。嗯，大口，小口，就是在慢慢咽下生活的滋味。
（三）
这次化疗结束，因为身体有些疲软，上个周期的一些工作没有延续。有些朋友请求转发小学生各单元作文的信，我也没有回复。不巧的是，《260篇分类范文迎中考》依然在印刷中，印刷商是个忠厚老实，但干起活来又没有爆发力，每一次印刷都要拖上十天半月。我采用了各种威逼利诱的办法，都无济于事。好在，本周肯定可以出厂一批了。周四周五，已经订购该书的读者将会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