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海丨小老虎（散文）
小老虎是我儿子给一只小狗起的名字。
我不喜欢狗，而且一直反对家里养狗。小老虎进入我家，完全是我妻子跟儿子先斩后奏行为造成的结果。
五年前，我们一家蜗居在温州。说是蜗居，是因为我们居住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小，五十多平方米的地方，硬是挤出了两个房间，还撑着一个小厨房。家里要是来了客人，来来往往都得侧肩擦身而过。不过，我还是很留恋那个地方，因为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平台。我是一名业余作者，写作和抽烟几乎占据了我所有业余时间，但妻子一直反对我在家里抽烟，所以，我在无法控制烟瘾的情况下，阳台就是我放风的地方。
那夜在阳台，我忽然感觉耳边萦绕着一声声空谷回荡般的声音，象冤女低泣，又像远山猛兽沉吼。我拉妻子到阳台一起聆听，这种情况下，妻子才会毫无保留地告知：听什么听？中午带儿子上菜场买菜，儿子看上了一只小狗，买了。
狗？我的每根神经马上被这个字所牵动。因为我一直认为，狗这种东西，吃的虽然不如人，可长得要比人快，半年一载的，它就能从兔子那般大小长到五大三粗。小孩子玩狗，就像大人玩火，迟早要引火焚身。
妻子说，放心，这狗品种不一样，长不大的那种。
我仔细搜看阳台，这才发现阳台一角多了个纸箱。打开箱盖子，我看见一个小东西正在蠕动。这是狗仔吗？拳头那么大小，浑身棕黄色细毛，伸手抚摩，感觉柔软柔软。更有趣的是，这小东西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我的敌意，还伸小舌头舔我的手指，似乎想告诉我它肚子很饿。
我把小狗翻身放在箱子里，然后很想一掌拍下去。可那小东西呢，居然没有一点死亡的危机感，它向上提着四肢，有点像防备，更多的是象跟我在戏耍。那种模样，的确让人无法下手。
妻子说，你敢对狗下手，我就拿你开刀。
这是妻子的绝招！说来惭愧，我积极响应政府晚婚晚育政策，四十岁才结的婚，第二年生的儿子，我的亲友包括我自己都时刻在想着办法逗宠我的儿子。在我家里，儿子的话就是圣旨，儿子喜欢的东西全部都是宝贝。每每为大事小事争执不下，妻子最后的法宝就是拿儿子欺压我。
尤其是，在我尴尬的时候，妻子也不会给我任何面子。所以在最后，妻子还嘱咐我说，不要张口小东西闭口小东西，它有名字，叫小老虎，儿子取的。
就这样，我家开始一种很不协调的生活：四岁的儿子除了上幼儿班，回家所有的时间和兴趣全部在小老虎身上；妻子呢，其实我知道她对小老虎没有好感，但她宠爱儿子；只有我，一边和睦地顺从着妻子儿子，一边想尽办法折磨着小老虎。为了表示“亲”狗行为，我一旦有空就去逗那小东西。我最喜欢的动作就是用手或者用脚把那小东西翻过身子，让它四脚朝天躺着。小东西想翻身回来，我就是不允许，于是小东西就做各种各样的挣扎动作，从小东西痛苦挣扎的动作里，我才能获取莫名的快感。但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玩耍次数多了，小东西居然把它看成是跟我亲近的模式，每次我走近它，它居然自动先翻身等我逗它。唉，都说狗贱，我算是领悟了。
终于，半年时间过去了。小老虎并没有像我想像那样脱胎换骨性地成长变化：小东西除了毛毛颜色发生了一些转变，个子还是那么娇小，从孩子的拳头般大，渐渐变成了大人的拳头大小。妻子洋洋得意，说，卖狗的说过，这种狗长成之后也就十来斤重，属于逗玩的，所以对于人类没有危害。我不信。但现实就是现实，能不信吗？
其实，小老虎跟随我们也并不安逸。那年我们在温州城区，房子是公司租用的，因为价格问题经常还要流徙。而妻子是合肥人，我们结婚时候就有约定，每年过年全家都要聚集到合肥去。所以，快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开始为小老虎担忧：带着吧，绝对是累赘；舍弃吧，一是儿子不同意，二呢，虽然我不喜欢狗，但是也决不允许自家的“孩子”去流浪。恰好在温州工作的小姨要提前回合肥过年，于是我就怂恿小姨顺便带小老虎。小姨看过那小东西模样，居然爽快地答应了。直到后来，小姨跟我们说起，小老虎在大巴汽车上，一直低沉地吼鸣了十几个小时，听这话，我直觉得心里也酸酸的。
过年后，我和妻子努力做着儿子的思想工作，小老虎就再没跟随我们回温州。我老丈人和两个小舅子也都在外面打工，过年后都得出发工作。于是，小老虎的饲养工作最后交给了老婶和老叔（老丈人的弟弟，安徽的称呼）。
说实在的，当年我是那么的讨厌小狗，但是自从把小老虎安顿在安徽，我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牵挂与不安。尤其是儿子，经常在想起小老虎后吵着闹着向我们要小老虎，弄得我们总是那么尴尬。
从此以后，我们跟小老虎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见面却都格外值得珍惜。这么多年的积累，我对小老虎的观点也渐渐改善，甚至我在小老虎身上看到了人类所缺乏的灵性、忠贞和温和。最起码，小老虎的很多事情让我至今难忘。
后来每次去安徽，我都会去老叔家一趟。而每次去老叔家，远远就能听见小老虎的叫声，小老虎就会像箭一样冲出来，围绕我的身子转上几圈，然后就像小时候一样自觉地翻身在地，四脚朝天，等着我逗它。那种亲近的情形，总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亲情感，尽管小老虎只是畜生。
老叔家住在农村，那里几乎已经形成习惯，家家户户都养狗。人家养的那些狗，品种都很优良，再加上野外生存，长得个个都是那么高大威武。而小老虎本来就因为品种的异常而遭遇排斥，况且小老虎身材娇小，受欺负那是当然的。作为小老虎的主人之一，我也为此感到愤怒与委屈。所以，每当发现有野狗欺负小老虎，我就呼唤小老虎勇敢地冲上去。而小老虎似乎能读懂我的每句话，它总是那么奋不顾身地冲锋，然后灵活地格斗与撕咬，而当它显得力不从心时刻，我才呼唤它回来。小老虎回来后就蹲坐在我身后，喘着气，似乎一名勇敢的战士。
应该是在两年前，小老虎居然怀孕了。那个时候，小老虎已经完全长成，四十公分的长度、二十公分的高度，个子虽然小了点，但是很矫健很灵动。小老虎鼎着大肚子，每次我过去的时候，它依然那样自觉翻身跟我逗耍。倒是我，心中常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后来听老婶说，小老虎一胎生下四只狗仔，可能因为平时激烈运动，其中有一只是死的。老叔和老婶怕死狗发臭，所以把扔了。但是小老虎居然独自外出，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把死狗又找了回来，一直放在自己的身边，谁也不能动它。老婶说这事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与简单，但是我却觉得这件事是那么的神圣：这就是母爱啊！尽管小老虎依旧是畜生。
后来妻子因为工作问题带着儿子回到安徽，我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宽慰，每次跟妻子通电话，我们也会偶尔提起小老虎。直到去年到安徽过年，一种异常的平静让我感觉不祥。我寻找小老虎的踪迹，老婶却那么平淡地告诉我：小老虎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老婶说，是因为一次凶残的同类格斗，小老虎被别的野狗咬伤了喉咙，回到老婶家时已经奄奄一息。老叔看小老虎已经无药可救，就把小老虎给杀了。现在小老虎的肉还挂在阳光下。我看着阳光下那两爿已经晒干的狗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妻子却偷偷地告诉我，小老虎应该是被老叔故意杀死的。妻子的话虽然毫无证据，但是老叔嗜好吃狗肉的秉性我们都知道。所以，妻子的这些话更像刀子剐着我的心胸。是啊，如果小老虎是寿终正寝或许我们都可以心安理得一些；如果小老虎死后能得到一种埋葬或许我们就可以心灵宁静一些。可所有的如果现在都显得苍白无力！每次闭上眼睛，小老虎挂在阳光下的身子总在我脑海里摇晃，而在晃动之中，我总想流泪，想痛痛快快为小老虎哭上一场。
世界万物，自然均有它的生存原因，生命同样珍贵。
愿逝者永远安息！愿人类珍爱一切生灵！
作 者 简 介
江海，原名刘光清，1967年生于浙江瑞安，曾当过教师、法律工作者、记者、电视编导，作品甚丰，获奖无数，系中国教育文学研究会会员，温州市作家协会、电影家协会会员，瑞安市影视家协会副主席。现为自由撰稿人，多家影视公司签约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