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芳丨烟雨,那么寒

早春的小城,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丝在空中飘舞,仰面让雨水浇洗,顿感几分清寒。赶忙将衣领竖起,撑起伞,继续观赏小城的烟雨迷蒙。突然,脑中闪现一个片断,也是在这样山色空濛的日子,有人告诉我,你出事了。那天,我忙着赶往市教研室递送课题申报材料,一路上泪水滂沱,脸颊上雨水、泪水交融在一起。

你是我二伯的女儿,我们的家靠近乡镇街道,我们同一年出生,我比你大一个月,我们都出生在一个叫“骆驼山”的山脚下。那个叫“骆驼山”的是我们屋后的小丘陵,我们门前有一条小河叫万象河。幼年的我们在骆驼山上挖草药、打柴火、采野花,童年的欢声和笑语已装载在骆驼山背上;我们在万象河捕鱼、戏水、乘凉,那条清澈的小河映着我们孩童时代晶亮的眸子和轻盈的身姿。

到了入学的年纪,我们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一起进入学堂。只记得我很勤奋,你有几分顽皮和淘气,常常因功课念得不好,遭到老师的批评和二伯的训斥。不得已,你留级了。而我因为发奋,被老师公认为是我们村最有希望考上学的女孩儿。

暑假,盛夏的午后,我们一起放牛。你一骨碌男孩子一样骑上了牛背,我只有望“牛”兴叹”。胆怯的我哪敢爬上牛背,那水牛瞪一瞪眼睛,我就吓得心惊肉跳。每每看见你在牛背上优哉乐哉、手舞足蹈,我艳羡极了,觉得“英雄”就应该是你这番模样。此刻,我想书念得好有啥用呢。

那年秋天,我考上师范学校,一时间成为村里人谈论的对象,从他们的言语和神态中,我读出他们的羡慕。秋雨连绵的一天,我身背行囊,独自去异地读书。那天,你为我送行,从你的目光中,我也能感受到你对我的钦佩,此时我才觉得书念得好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你说你不是读书的材料,准备辍学给父母种田。

第二年的春天,一个烟雨迷蒙的星期天,我在师范的校园里,收到你的一封信。信上说家人给你找了一个对象,他家里很穷,住在一个僻远荒凉的小村庄,他家的房屋就坐落在半山腰里,他说话结结巴巴。你很痛苦,想拒绝,但是大人的决定,怎敢违抗?你才16岁,二伯就为你张罗婚事,我很不理解。我深深知道,你来信一方面为了倾诉苦恼,一方面想得到我的帮助。在你的潜意识中,我是“有办法”的人。可我也无能为力啊,青春年少的我憧憬爱情,但一遇到现实,就不知所措了。也许我的爱是梦幻的,是不堪一击的。是啊,今天想来,那时我们都还太小,稚嫩的翅膀哪经得起风雨的袭击?

那年秋天,我师范毕业回到小山村任教,你很高兴。那天,一夜秋雨涨了秋池,你来了,来到我工作的学校,和我促膝谈心,看不出你即将做新娘的羞怯和苦痛。我想时间是最好的疗伤的药剂,你的心不再痛了,你已经接受他了。

后来,你和他组合成家庭。只知道你和他忙忙碌碌,经营你的小家庭。我呢,也有了自己的爱恋,自己的小家庭。一路拼打,从农村来到城市。空间的阻隔,生活的交集越来越少,见面的机遇也少之又少。那年春节回家,姐妹相聚,你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了。不知什么原因,你的女儿发育不正常,几岁了,说话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幸运的是,你的儿子,还算天真活泼。你说,你和他这些年,大多时间去异地打工谋生,儿女就交给老人看管。

三年前暑期回家 ,看见你的他坐在老家的河沿上,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已在街道附近买了一处房子。我为你感到高兴,终于从那偏僻荒凉、一下雨满路泥泞的小村庄搬出来了。住在宽敞高大的新居,你本应该结束背井离乡的日子,在家乡经营一个小店,养家糊口,可你说还是喜欢在城市打工的日子,你喜欢那儿的环境。你让他在家照顾儿女读书,你一个弱女子,继续漂泊异乡。

去年,元宵节过后,春雨连绵,人们都劝你在家好好歇息几天。再说,年岁渐长,儿女也渐渐长大,也该放松放松了。劳碌惯了的你,哪管人们的好意劝说,打点行囊,就来到江苏南方的一座城市,去你的纺织厂工作。上班的第一天,你穿着长长的大衣,也许你是为了保暖,没想到死神就向你靠近,你的大衣被搅进了机器里,你被活活地勒死。你死得很凄惨,你的舌头伸出口外……刚进不惑之年的你,就这样撒手人寰,生命就这样被画上了休止符。那天,你的他告诉我,你走了,你真的走了。我不相信,那个伴随我几十年的姐妹,就这样消失了。我们一起在骆驼山挖草药,我们一起在万象河嬉戏,我们一起牵手走进学堂,我们一起月下倾听牛郎织女的呢喃……,这些断章分明鲜活地在我脑中蹦跳。我情不能自己,在被烟雨笼罩的小城的街道上狂跑,哪管行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你走了,你真的走了。你的儿女赶到异乡去看你,本以为他们会为母亲嚎哭一场,为了母亲的辛劳,为了母亲的凄惨。可他们,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你为了抚养他们,多年来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舍不得吃一顿好饭菜;你为了抚养他们,独自在异乡承受相思的苦痛,夜里不知流下多少泪水;你为了抚养他们,东奔西跑,过早地将沧桑写在脸上、身子上;你……我真的不解,这是为什么啊。因为是工伤,你的纺织厂,赔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给你那一双儿女未来的成长买单。

你的骨灰被你的他带回家乡,他哭得死去活来。你白发苍苍的母亲去看你,可怜那鲜活的生命,几天前还和母亲告别,没想到现在成了一抔灰土。母亲要求夫家将你生前喜爱的衣服和首饰,放在棺木里让你带到那个世界,你的婆婆舍不得。

你的他在安葬你两个月之后,就有了新的女人,据说那女人会浓妆艳抹,会撒娇讨巧,更要命的是她看中了你的抚恤金。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啊!你的母亲,在你坟前哭泣。哭他的薄情,哭世态炎凉。不久你的母亲也永远地走了,是奔赴黄泉和你诉苦去了吧。

你已走了一年了。再回家,我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诉说我们的骆驼山、我们的万象河。天空中的雨丝还在飘着,阴冷的风迎面吹来,我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想从那儿获得些许温暖。因为烟雨,是那么寒。

2015年3月18日

作 者 简 介

赵思芳,女,信阳市某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大河报》、《华文选刊》、《中华美文》、《核桃源》和大型网站等。愿守着一块文字的田园,在有限的生命里辛勤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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