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画一树果/赵国洲
早些年,在院子里栽下梨树,是为了方便孩子们吃梨。四五月间,梨果刚刚青楝大小,孩子就抱着树身向上望,在风动的叶缝间指指点点,咿咿呀呀地要往上爬。到大点的时候就不再当人哭闹,趁着大人外出,姐姐撺掇弟弟在手心吐口唾沫虫一般爬上去,把青果摘在手中,垂直丢在姐姐的花洋布兜里,下来坐在树根慌忙吃了。树上少了青果,倒是不见少,树下丢着啃不动的硬核,孩子却远远地离开树坐在矮凳上很认真地看小人书和写字。
我们相视而笑,妻子到梨树下捡起一枚留着横七竖八牙痕的生果,刚要说什么,女儿就说:“我没偷梨。”儿子说:“是姐姐叫我爬树的。”说着姐弟俩还在看小人书和写字,分明是想拿认真学习来抵消犯错的惩罚。妻子说“梨还没成熟,摘下不能吃,就糟蹋了,是不是?”孩子们没说话。我说:“摘下就摘下了,自家的东西,为什么不承认呢?说谎更不好。玩一会儿吧。”孩子们才敢抬起头来,“噢”了一长声,一前一后冲出院子。
现在孩子大了,长年不着家;我们老了,还守着这个院子;那梨也老了,结出的果却更多。再到四五月间,梨果刚刚青楝大小,妻子就说:“能回到从前,在院子外边偷看孩子爬树摘梨,真好!”七八月间,梨果快成熟了,妻子给孩子传了梨树的照片,说:“丫头,看这是什么,想回家吗?”女儿回了一个左哼哼右哼哼的表情说:“从小不让我们吃,现在你们自己吃吧。不回家。”坚硬的语气让我们少一丝思念。妻子又给儿子发了梨树的照片,儿子没说话,媳妇说:“妈,上海水果店的水果怕农药都超标,我一个不敢吃,您要是希望我给您生个无污染的孙子,那一树的梨都给我留着……”于是那一树的梨就留下来了。
看着那一树梨一天一天地成熟,妻子说:“媳妇什么时候回来吃梨呢?”
看着梨果由青转绿,由绿变黄,妻子说:“媳妇什么时候回来吃梨呢?”
中秋节到了,儿女没有回来,倒是来了一群鸟。开始以为鸟是在树上歇歇脚,喘口气再飞走。细听,却在树上叽叽咕咕地说话,不走了。树上多了鸟,连树也涌动了生命,像孕育的美人,院子突然多了一树的喜气。可过了一日,妻子仰脸向树上一看,看到了许多光滑的梨破损了,才知道是那群鸟发现了一户好人家。妻子赶忙又给媳妇发了满树鸟在啄梨的视频,媳妇说:“妈,您不是把梨留给我回去吃吗?”妻子说:“是呀,你不回来,全让鸟吃了。”媳妇说:“妈,您看那树上的鸟,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呀!”妻子生气地说:“在上海吃下污染的水果,也要给我生下绿色的孙子!”
从此,我们就快乐地看着那群鸟一会儿来,一会走。果子吃了的不多,破坏了的不少。妻子说:“这些畜生和人一样,看到便宜就不去珍惜,吃了不疼,糟蹋了可惜。”让我用袋子将完好的套上,再少少地放出来,让这些不懂事的家伙多吃些日子。
于是在一个凄清的秋天里,我们便做着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让每一天都多了守望和乐趣。守望那群鸟在上午如期而至,我就爬上梯子打开几个纸袋,鸟儿就像请来的宾客,围着分享。一边吃,一边还叽叽咕咕地说话,就像从前孩子嘴里含着水果糖,还要鼓到腮一边去腾出嘴来说“好甜好甜”一样。这就是乐趣,不是被别人夸赞的乐趣,而是看着别人享受的乐趣。
树上的袋子越放越少,终于放完了,鸟来了两趟空,就不来了,没良心的家伙!院子又清凉下来。
这农家院子,孩子小的时候觉得不大,吵嚷起来满院都是声音;现在又觉得很大,静下来一点声音没有。有时疑心孩子又躲在梨树下偷吃青果,或鸟儿又在啄食,轻轻地走过去,却不见孩子,也不见鸟。完整的冬天里,陪妻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那棵没叶也没果的梨树,妻子突发奇想,说:“如果把这棵梨树变成一幅画,画上叶子,画上果,怕那些没良心的鸟儿会当真,就又给骗来了……”
作 者 简 介
赵国洲,江苏省灌南县人,曾在《雨花》《北京文学》《飞天》《小说月刊》《百花园》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