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机说不出来的话
照相机说不出来的话
我的面前是一张桌子,我坐在一把椅子里。桌子上有一只杯子里,杯子里泡着很浓的茶水。我一伸手就可以把这只杯子抓在手里。另一边有几本书,白天看过的书,我不想把它们收到书柜里去,它们放在这里并不碍事,如果我不觉得碍眼,我就可以得着一个明天的省事——省得再把它们从书柜里拿出来。还有一个书架,可以升降的桌面书架;一只笔筒,一无所用地摆放在电脑的旁边。笔筒的一边是一架打印机;一个红色桌面垃桶,和一个长圆型玻璃水缸放在一起。
我还可以把这个桌面说得再详细些,但不论怎么详细,都不能与一架照相机把它们拍下来更真实。
我只觉得我这会儿和一架照相机差不太多。我除了用言语把它们如此这般地描述出来,再没有别的话可说。实在没有。可这些东西当初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最后聚集我面前这张桌子上时,或远或近,或浅或深都有一些来历。那些来历,不是如今我忘记了它们,而是,我虽然还能看见它们,但我感觉我已经远离了它们,这样的远离,不只是我和它们,实际上还包括我自己。
如果桌子上的一切,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如我的今晚一样,有着一种远离的感觉,它们也一定如我一样,把我视为它们的一个外在,一个外在的并存。但它们和自己有这样的并存感吗?
我由此看到了自己,我有一个和杯子、书架和笔筒并存的我,还有一个不与自己并存的我。
那个我,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内视光影里。那个我,一样在坐在这儿,以无形的幻影坐在这里。它比杯子能看见的我更不好看,不好看指的是不好解释。但我虽然作为杯子可以看见的我,对这个幻影的我看得很清楚。
他打开了电脑,然后,他想着今晚要做的事——写什么,最后,他确定了这个题目:照相机说不出来的话。
他由这个话题又想了很多。现在为他敲击键盘的两只手,真不好确定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和他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并且,这不谁,就是说,既不是他,也不是我,我们都没有想可以这样分,但很自然地就分成了我和他。他现在正在想着那很多的东西。不管是他的双手,还是我的,这都不重要,最终都要替他把他想的东西敲到电脑上去。
他想的是,今晚的写,包括很久以来的所写,和以前,很久以前的写,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以前也像这样敲击键盘,但在旁边,或者是键盘的前面,站着一个影子,每敲击一下,那个影子就会点一下头,影子好像一条绳子,这条绳子连着他,也连着我和他的那双手。如今,在这张桌子上的电脑前,只剩下他(还有我)和电脑,那个影子不见了,既不在电脑前,也不是旁边。
接下来,他想的是,就像今晚,只有他和电脑,他在电脑上敲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正如,那些杯子之类的东西,它们只是桌子上的一种存在,比如那只杯子,杯子和水,杯子和茶,最后是杯子与它里面的茶水,与我的并存,其他的所谓一切,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存在,正如照相机拍摄下来的东西,它们只是东西,只是存在的东西,除了从照片上看到的,它们不是别的什么,它们也没有别的什么。照相机不会替它们说话,它们本身也没有话要说。
我们经常对照相机拍摄的风景表示欣赏,因为,那些风景没有什么要说的,它们就是一片云,一棵花草,一块石头,或者一汪清水。
我,尤其,那个内在的我,一样可以是一块石头,一片云,一汪清水。
2021-10-3